阿斑把乾薄荷葉放在燈下,沈知意彎腰撿起,夾進了隨身的筆記本裡。她合上本子,吹熄了東棚的燈。
第二天清晨,天剛亮,三人就到了祖屋門口。他們背著包,手裡拿著車票,站在桂花樹下等沈知意和裴硯。沈知意走出來時,肩上挎著木箱,箱角磨得有些發白。裴硯跟在後麵,手裡提著一個牛皮紙包,裡麵是三套樣稿。
“都準備好了?”沈知意問。
三人點頭,其中一個低聲說:“我昨晚又改了一遍英語介紹。”
“不用怕說錯。”她說,“我們不是去講道理的,是去讓人喝一口茶。”
裴硯打開紙包,取出那套灰卡紙盒。山影線壓得清晰,麻繩封口打了個結。他把盒子輕輕放在石桌上,又拿出內頁的小紙條,上麵印著一行字:“清明采桑,穀雨焙茶,飲時如歸家。”
“這就是我們要帶出去的東西。”他說,“不加彆的,也不改。”
年輕人都安靜下來。有人伸手摸了摸盒子的邊角,手指停在那道壓痕上。
出發前,沈知意把老貓抱進屋裡,關上了門。阿斑在窗台上趴下,尾巴垂在一旁。她沒回頭,拉著箱子走向村口的車路。
火車開了很久。窗外的山慢慢變成平原,又變成城市高樓。他們中途換了一次車,走到展館外時,已是下午。
展廳很大,燈光亮得刺眼。四周攤位都擺著電子屏,放著快節奏音樂,穿著製服的人端著試飲杯來回走動。他們的展位靠角落,桌上隻放了一盞紙燈,一杯熱茶,還有一台小音響,正循環播放一段錄音。
沈知意把茶杯往前推了推,打開了音響開關。
聲音很輕。露水滴在葉子上的響,鐵鍋炒茶時的沙沙聲,風穿過棚頂的摩擦,最後是一聲老貓的“喵”。
沒人過來。
一個小時過去,周圍攤位依舊熱鬨。他們站得筆直,手心出汗。有人小聲說:“是不是太安靜了?”
沈知意沒說話,隻是把錄音重新播放了一遍。
這時,一位老太太停下腳步。她摘下耳機,聽了一會兒,用英文問:“這是……家的聲音嗎?”
沈知意點頭,遞上一杯茶。
老人喝了一口,眼睛慢慢閉上。再睜開時,眼角有些濕。她說:“像我祖母煮的蘋果茶。那時候,她在廚房燒火,我在外麵等。”
她站在那兒又聽了兩遍錄音,才離開。
接著來了一個穿黑衣服的男人,手裡拿著相機。他拍了紙盒,拍了麻繩,又拍了那行小字。他問能不能采訪,沈知意搖頭。他笑了笑,還是把照片發到了網上。
到傍晚時,展台前開始有人駐足。
一位采購商走來,西裝筆挺。他嘗了茶,點頭說味道特彆。但他提出要代理,條件是改名字,換成金屬罐,去掉節氣文案。
“外國人看不懂這些詩意表達。”他說,“市場需要直接的信息。”
沈知意看著他,說:“‘桂語’不能改。這是我們院子裡的樹說的話。”
男人皺眉:“那合作很難推進。”
旁邊的年輕人突然上前一步,用英語說:“您知道清明是什麼嗎?那是春天的一個節氣。我們那天去采桑葉,葉子上有露水。我們用手翻炒茶葉,一鍋要炒四十分鐘。這不是效率,這是記住一件事該怎麼完成。”
他聲音不大,但說得清楚。
另一個年輕人也開口,指著棉紙說:“這紙是我們自己曬的。它吸過晨霧,鎖住茶香。如果您換了鐵罐,這些就都沒了。”
采購商沉默一會兒,收起合同,說:“我尊重你們的選擇。”
臨走前,他回頭看了眼紙燈下的茶杯,低聲說:“也許是我錯了。”
閉館鈴響時,人群散去。隻剩一個青年站在展位前沒動。他二十多歲,臉色疲憊,手裡捏著一張皺紙。
他用英文說,他剛丟了工作,女朋友也離開了。這幾天他睡不著,吃不下。可剛才喝了那杯茶,忽然覺得心裡靜了下來。
“我不知道為什麼。”他說,“但我聽見了安靜的力量。”
沈知意從本子裡抽出一頁紙,寫下一句話:“飲時如歸家。”她折成一隻紙鶴,放進他手裡。
裴硯從包裡拿出一本空白小冊子,封麵印著桂花枝影。他遞給青年,說:“你可以寫自己的故事。”
青年低頭看著紙鶴和冊子,眼眶紅了。他鞠了一躬,轉身慢慢走遠。
沈知意站在展台中央,風吹動了她的衣角。她打開木箱,手稿靜靜躺在裡麵。一頁紙被風掀開,墨跡微微發亮,像是新寫了字。
她沒看,輕輕合上箱蓋。
裴硯走過來,把最後一杯冷茶倒進旁邊的盆栽。他放下杯子,袖口那點墨還在,沒有擦。
他抬頭看了看天花板上的燈,又看向沈知意。
三位年輕人坐在角落的椅子上,圍在一起。一人在速寫本上畫外國人的臉,另一人反複念著那句“清明采桑,穀雨焙茶”,第三個人盯著手機,屏幕上是剛收到的消息。
火車啟動後,車廂安靜。窗外燈火飛馳而過,映在玻璃上晃動。沈知意靠著椅背閉眼,手搭在膝上的木箱。
箱子裡的手稿又添了一行小字。
無人看見。
老貓阿斑在夢裡輕輕“喵”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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