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裡的東北屯子,年味兒還沒散儘,家家戶戶窗欞上貼著紅窗花,房簷下掛著冰溜子,陽光一照,亮晶晶的,煞是好看。孩子們揣著舍不得一次吃完的糖塊滿屯子瘋跑,大人們則三三兩兩聚在熱炕頭,嗑著瓜子嘮著閒嗑,話題總繞不開剛過去的年夜飯,以及……隔壁屯子李家小子李澈掉冰窟窿裡沒了的晦氣事。
程秋霞家也不例外。二丫、狗剩幾個半大孩子擠在炕沿,聽程飛磕磕巴巴,但條理清晰地複述昨天李老黑來鬨事的場景。
“飛飛,你真聞著怪味兒啦?”二丫膽子小,攥著程飛冰涼卻異常結實的手腕,小聲問。
程飛用力點頭,小臉努力做出嚴肅的表情,可惜嘴角還沾著點兒剛才啃豆包留下的紅小豆餡兒:“嗯!爛葉子,加鐵鏽,臭!”她對自己的新詞彙運用得很滿意,說完還皺了皺小鼻子,仿佛那味道還在眼前。
“爛葉子……鐵鏽……”狗剩撓撓頭,“咱這大冬天的,除了雪就是冰,哪來的爛葉子?”
鐵蛋作為孩子王,頗有見地地分析:“是不是李老黑叔踩了啥埋汰東西?”
正說著,門簾一挑,程秋霞端著盆凍梨進來,聞言接話:“可彆瞎猜了。今早兒鄭隊長帶人去後山那片林子看了,李澈掉進去那冰窟窿旁邊,是有些爛樹葉子,但雪那麼大,有點爛葉子不稀奇。”她把凍梨放下,搓搓手,“就是老黑兄弟那反應,有點過頭。”
“媽,”程飛仰起臉,“琴晚姐姐,昨晚一直哭。”
程秋霞歎口氣,坐在炕沿邊:“你聽見啦,你耳朵是順風耳吧,哎,聽說昨晚上陳家鬨了一宿,能不哭嗎?平白無故被潑一身臟水。我聽陳家鄰居嬸子說琴晚那孩子眼睛腫得跟桃兒似的,說她根本沒管李澈要過啥兔毛護膝!還說……”
她壓低了聲音,屋裡幾個小腦袋都不自覺地湊近了些。“琴晚說,李澈前陣子偷偷跟她嘀咕過,說他爹李老黑最近有點不對勁,老往公社跑,回家還總唉聲歎氣,有一次還聽見他爹跟他娘吵吵,好像提到……‘彩禮’啥的。”
“彩禮?”狗剩眨巴眼,“李澈哥要娶琴晚姐啦?”
“娶啥娶!”程秋霞拍了他一下,“兩家都沒正式說過禮的事呢。不過……”她沉吟著,“陳老蔫,哦就是琴晚她爹,剛才碰見我,也想起個事兒。說年前,李老黑確實找他嘮過嗑,話裡話外試探,問要是倆孩子真成了,彩禮能不能……商量商量,少要點。”
鐵蛋瞪大眼:“啊?這還沒咋地呢,就先想著砍價?”
“什麼砍價?!真難聽,怪不得你爹一天三頓的打你呢,你這嘴是欠揍。”招娣不樂意的瞪眼。
“我錯了我錯了,我嘴賤沒個把門的,你彆跟我爹說,不然過完年我完犢子了。”
“嘖。程姨你接著說。”
“我說到哪了?所以啊,這裡頭有事兒。”程秋霞總結,“鄭隊長心裡明鏡似的,昨天把李老黑勸回去,今天一早就去查了,肯定不能光聽李家一麵之詞。”正議論著,外麵傳來喧嘩聲。孩子們哧溜一下全竄下炕跑出去看熱鬨。
原來是鄭衛國帶著兩個民兵從後山回來了,同行的還有縮著脖子、臉色灰敗的李老黑。他們沒直接回大隊部,反而朝著陳老蔫家去了。不少屯民也聞訊圍了過去,程秋霞拉著程飛,也跟在人群後頭。陳家門口,陳琴晚眼睛紅紅地站在她爹身後,她後娘則一臉不安地搓著圍裙。
鄭衛國臉色嚴肅,對李老黑說:“老黑兄弟,冰窟窿那邊我們看了,雪地上除了李澈的腳印,還有幾個大人的腳印,雖然被雪蓋了些,但還能辨認。而且,我們在那附近,找到了這個。”
一個民兵拿出一個小布包,打開,裡麵是幾塊沾著泥土的、顏色暗沉的碎葉子,還有一小截鏽跡斑斑的鐵片。
“這爛樹葉子和鐵鏽片,就在離冰窟窿不遠的一棵老榆樹底下埋著,看痕跡,像是新翻動過。”鄭衛國目光如炬,盯著李老黑,“最重要的是,程飛丫頭昨天說你身上有怪味,就是這爛葉子混合鐵鏽的味兒!老黑兄弟,你昨天上山,到底乾啥去了?李澈掉冰窟窿的時候,你真不在跟前?”
李老黑額頭冒汗,嘴唇哆嗦著,眼神躲閃。
就在這時,被程秋霞牽著的程飛,忽然用力吸了吸鼻子,小手指向李老黑的褲腿,清晰地說道:“一樣!臭!”
眾人唰地一下,目光全集中在李老黑那沾著泥雪的褲腿上。李老黑渾身一顫,臉色瞬間慘白。
鄭衛國上前一步,沉聲問:“老黑,事到如今,你還不說實話?李澈到底是怎麼掉進去的?你是不是早就到了現場,甚至……李澈掉進去之前,你就已經在哪兒了?”
壓力之下,李老黑腿一軟,癱坐在地,雙手抱頭,帶著哭腔嚎了出來:“我……我不是故意的啊!我就是……就是去找以前藏的東西……”他斷斷續續的交代,拚湊出一個令人心寒的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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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老黑年前在公社偷偷參與了幾次小賭博,欠了點債,又眼見年後過禮,兒子要是真能娶上陳琴晚,那筆彩禮錢他實在湊不齊。焦頭爛額之際,他想起了早年動蕩時候,他偷偷在後山老榆樹下埋過一個小鐵盒,裡麵有點他當年順手牽羊弄來的、不算值錢但或許能換點錢的老物件兒,主要是些銅件和一小塊銀飾,年深日久生了鏽。
年初一那天,他借口出門轉轉,其實是去了後山挖東西。剛把鐵盒挖出來,正蹲在樹底下查看,就聽見兒子李澈哼著歌往這邊來,看樣子是來下套子抓兔子。李老黑一時心虛,怕被兒子發現,趕緊把鐵盒塞進懷裡,想把土回填。
沒想到李澈眼尖,看見了他爹,喊了一聲“爹你在這兒乾啥呢?”就跑了過來。李老黑慌裡慌張,腳下被樹根一絆,懷裡的鐵盒沒塞好,掉在地上,裡麵的鏽鐵片和沾著的腐葉散落出來,沾了他一身。他手忙腳亂去撿,李澈已經跑到近前,看到他爹這副鬼鬼祟祟的樣子和地上的東西,愣了一下。
就是這一愣神的功夫,李澈沒注意腳下被積雪覆蓋的滑坡,一腳踩空,“噗通”一聲就掉進了山崖底下。
李老黑當時嚇傻了,下意識想去拉,但兒子撲騰幾下就沒了蹤影。他看著深不見底的懸崖,恐懼和一種詭異的、生怕事情敗露的念頭攫住了他——他賭博,他藏匿來曆不明的東西,現在兒子因為他出了事……
極端自私和恐慌之下,他竟然沒有立刻呼救,而是慌亂地把散落的東西胡亂塞回鐵盒,草草掩埋了痕跡,甚至把身上沾了怪味泥土的雪拍了拍,然後才像被鬼攆似的跑下山。回到家,他強作鎮定,直到有人發現李澈沒了,他才跟著人群“尋找”,最後“悲痛欲絕”地發現了兒子的屍體。
為了掩蓋自己的過失和不堪,他甚至想把責任推到陳琴晚頭上,用“克人”的迷信說法來轉移視線,還能順便出口因為彩禮問題對陳家積攢的悶氣。
真相大白,一片嘩然。
陳琴晚氣得渾身發抖,眼淚卻流不出來了。陳老蔫指著李老黑,半天罵不出一句話。屯民們議論紛紛,看向李老黑的眼神充滿了鄙夷和憤怒。
鄭衛國讓人把癱軟的李老黑架起來,聲音冷硬:“李老黑,你不僅涉嫌賭博,藏匿不明財物,更對親生兒子見死不救,事後還誣陷他人!跟我們回大隊部,把事情一五一十交代清楚!”
李老黑被帶走了,留下一片唏噓。
程飛仰頭看著程秋霞,小聲說:“媽,味兒,對了。”她憑著她那喪屍獨有的、對氣味近乎偏執的敏銳,撕開了這樁悲劇表麵那層薄薄的偽裝。
程秋霞摸摸她的頭,心裡五味雜陳。這閨女,傻乎乎的,掉過豬圈,栽過醬缸,跑不過狗,吵不過雞,可有時候,她那點不通人情世故的直接和超乎常人的敏銳,偏偏能照亮人心最暗的角落。
就在眾人以為這事結束了將要散去的時候,一個人影風也似的撞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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