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場大火燒了半夜,直到再無可燒之物,才在黎明前不甘地黯淡下去,留下一片焦黑滾燙的廢墟,和空氣中久久不散的、混合著焦糊與怪異苦味的刺鼻氣息。
屯子裡死一般的寂靜。昨日的喧囂與迎接新生的喜悅,被這場突如其來的慘烈變故衝擊得七零八落。人們聚在自家院子裡,或站在遠處望著那片廢墟,臉上交織著恐懼、唏噓、以及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複雜情緒。李老蠻子一家平日的為人,陳水生那絕望的複仇,像一塊沉重的巨石壓在每個人心頭。
鄭衛國幾乎一夜未眠,眼裡布滿血絲。天剛蒙蒙亮,他就組織了幾個可靠的民兵,看守著火災現場,同時派人快馬加鞭去公社和縣公安局報告。這事太大了,一家幾口人,加上一個縱火者,全部喪生,必須由上級來處理。
王建軍,那位新上任的縣公安局局長,接到消息後親自帶人趕了過來。他穿著整齊的警服,麵色凝重地勘察了現場,聽取了鄭衛國的初步彙報,又詳細詢問了唯一幸存者陳瑩。
陳瑩被安置在程秋霞家,依舊驚魂未定,哭一陣,哆嗦一陣,語無倫次。但在王建軍沉穩的詢問下,還是勉強將昨晚的經過又複述了一遍,與之前所說並無二致。
“雞是李老蠻子自己撿的?”王建軍捕捉到一個細節。
陳瑩哭著點頭:“是……他說是老天爺送的,在自家地裡撿的……背著我拿回來的……”
王建軍和鄭衛國對視一眼,如果雞是李老蠻子自己撿的,那陳水生是如何精準下毒的?除非他一直在暗中盯著李家,那雞本就是他故意放在李家地裡的誘餌?
“陳水生之前離開,看來並未走遠。”鄭衛國沉聲道,“他這是抱著必死的決心回來的。可是為什麼之前沒動手?”
調查持續了一整天。廢墟被仔細清理,抬出的幾具屍體早已碳化扭曲,無法辨認,隻能通過位置大致判斷身份。最終,在確認了基本情況後,王建軍做出了結論:陳水生投毒殺人後縱火自焚,李老蠻子及其妻、子、孫中毒後葬身火海。鑒於涉案人員均已死亡,案件就此了結。
這個結論,算是給了這場慘劇一個官方定論。但屯民們心裡都明白,這背後是糾纏了兩代人的血淚和仇恨。幾個年紀大的老人聚在一起,抽著旱煙,低聲歎息:“報應啊……李老蠻子當年造的那些孽,到底還是找上門來了。”
“隻是可惜了無辜的孩子……”有人瞥了一眼柳傳紅和李峰那屋子的方向,意味複雜地搖了搖頭。
陳瑩作為李家僅存的成年人,在驚嚇和悲傷過後,麵對著一片焦土和幾具需要安葬的屍首,更是茫然無措。她本就不是李老蠻子的親兒媳婦,是後來嫁給他小兒子的,在李家也沒什麼地位。如今男人和兒子都沒了,她一個外姓婦人,在這屯子裡更是無依無靠。
最後還是鄭衛國和程秋霞等人出麵,組織屯裡人幫忙,簡單料理了後事。沒有隆重的儀式,就在屯子後山找了塊僻靜地方,將李家的幾具焦屍合葬了下去。陳瑩在墳前哭暈過去幾次,被幾個婦女攙扶了回去。
關於那處燒毀的宅基地,鄭衛國在隊部會議上明確表了態:“地,是集體的。房子燒沒了,地收回。陳瑩要是願意留在咱屯子,隊裡會給她安排彆的住處,記工分吃飯。她要是有彆的去處,也不強留。”
陳瑩哭哭啼啼了幾日,最終表示想回鄰鎮的娘家去。鄭衛國也沒阻攔,讓隊裡給她開了證明,又湊了點路費和安家費,派人把她送回了家。
李老蠻子一家,連同那段不堪的過往,似乎就這樣隨著那場大火和一把黃土,徹底湮滅。
日子總要繼續。慘案的陰影雖然還未完全散去,但春耕不等人,地裡的活兒一天緊似一天,屯民們漸漸又將精力投入到了生產勞動中。
過了幾天,地裡的活兒稍稍鬆泛些,程秋霞心裡還惦記著一件事。她找到老馬和老劉,三個人蹲在地頭,曬著開春暖洋洋的太陽。
“老馬,老劉,”程秋霞壓低了聲音,“我尋思著,陳水生也是個可憐人,那屍體也不能放那不管,我和鄭大隊長商量了,他跟秀雲那丫頭,苦了一輩子,到最後也沒個團圓。現在人都沒了,咱是不是,一起搭把手把他和秀雲合葬了?也算全了他們這點念想。”
老馬悶頭抽著煙袋,沒說話。老劉搓著粗糙的手掌,歎了口氣:“唉,是該這麼辦。秀雲那孩子,命太苦。陳水生也是個癡情的,走到這一步,我也是難受。”
“我就是這個意思,”程秋霞點頭,“找個空兒,咱幾個悄悄去辦了,也彆聲張。”
正巧程飛跟在程秋霞身邊,仰著小臉聽大人們說話。聽到“秀雲”的名字,她眨了眨眼。
事情就這麼定下了。找了個下午空閒,程秋霞帶著程飛,和老馬、老劉,拿著鐵鍬和準備好的草席,悄悄去了後山。
路過山腰那棵孤零零的老柿子樹時,程飛忽然停下腳步,扯了扯程秋霞的衣角,指著柿子樹說:“媽,這裡吵過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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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秋霞一愣:“啥吵架?誰欺負你了?”
程飛努力回憶著,斷斷續續地說:“不是我,老爺爺和一個老奶奶。在這裡吵。說害死了閨女,張揚出去兩個都要吃槍子。”她歪著頭,臉上露出困惑,“槍子是啥?好吃嗎?什麼味?”
“啊?老爺爺和老奶奶?誰啊?”老馬問。
“就是那天在知青點吵架的老爺爺。”她又補充道:“他們還說找古董、錢匣子那是什麼?為什麼要到處找?”
程秋霞、老馬、老劉三人聞言,臉色都變了。互相看了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震驚和了然。程飛說的老爺爺老奶奶,八成就是李老蠻子和柳傳紅,他們竟然在這裡爭吵過,還提到了“害死閨女”、“吃槍子”、“古董錢匣子”,這幾乎坐實了秀雲的死與他們有關,而且他們似乎一直在尋找李守仁家傳說中的那筆財富。
“飛飛,這話以後彆跟彆人說,知道嗎?”程秋霞蹲下身,嚴肅地叮囑程飛。
程飛雖然不太明白,但還是乖巧地點點頭:“哦。”
幾人心情複雜地繼續往前走,來到了秀雲的墳前。讓人意外的是,那小小的土墳周圍,不知何時被人種上了一圈淡粉色的野花,在春風裡輕輕搖曳,生機勃勃,衝淡了墳塋的孤寂感。
墳旁邊,依著一塊山石,搭著一個極其簡陋的窩棚,幾根木頭支著,上麵蓋著茅草和破塑料布,勉強能遮風擋雨。
“這……陳水生怕是就住在這兒。”老劉啞著嗓子說,聲音裡帶著說不出的唏噓,“守著秀雲的墳。”
眾人沉默著,動手在秀雲的墳旁挖了一個新的墓穴。程秋霞和老劉用草席將清理出來的、屬於陳水生的那點殘骸仔細包裹好,小心地放了進去。
填土的時候,程飛安靜地看著。她忽然抬起小手指著窩棚,又指了指遠處的柿子樹,說:“媽,這裡能看見柿子樹。”
老馬重重地歎了口氣:“他就在這兒……看著,聽著,等著…天意如此啊…”
就在泥土即將覆蓋完全的時候,旁邊的窩棚裡忽然傳來一陣窸窣的動靜。幾人看過去,一隻熟悉的狸花貓,嘴裡叼著一根極其漂亮、閃爍著金屬光澤的野雞尾羽,慢悠悠地從窩棚的破洞裡鑽了出來。它看到程飛,黃綠色的眼睛眨了眨,“喵?”
邁著優雅的步子走過來,將嘴裡那根絢麗的尾羽輕輕放在程飛腳邊,然後用腦袋蹭了蹭她的褲腿,喉嚨裡發出滿足的“咕嚕”聲。
做完這一切,它才抻了一個長長的、慵懶的懶腰,仿佛完成了一項重要的任務,轉身幾個跳躍,消失在山坡的灌木叢裡。程飛撿起那根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漂亮的尾羽,愣愣地看著貓消失的方向。
老劉看著這一幕,搖了搖頭,聲音有些發澀:“這貓通人性啊。它這是替陳水生謝謝咱們,還是替秀雲高興呢?”
程秋霞抹了把眼角,將最後一鍬土拍實。兩座小小的墳塋緊挨在一起,周圍淡粉色的小花在風中輕輕搖曳。
“走吧,”她拉起程飛的手,“讓他們好好歇著吧。”
幾人默默地下山,夕陽將他們的影子拉得很長。山風吹過,帶來泥土和野花的清新氣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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