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天剛亮,靠山屯就跟炸了窩的馬蜂似的,嗡嗡嗡地議論聲就沒停過。地裡乾活的人也都心不在焉,鋤頭下去,眼睛卻時不時瞟向遠山,交頭接耳說的全是昨晚那場天火。
“聽說了嗎?鄰屯有人看見大火球砸進老黑山裡頭了!說山角都砸沒了。”
“乖乖,那得多大一塊石頭啊?”
“鄭大隊長一早就被公社叫去開會了,準是為這事兒。”
程秋霞和婦女們在一片豆子地裡間苗,手裡忙活著,耳朵也豎著聽周圍的動靜。程飛依舊坐在田埂上,但她今天沒看螞蟻,而是學著昨晚狸花貓的樣子,挺直了小身板,眯著眼望向老黑山的方向,小鼻子偶爾還抽動兩下,似乎在分辨空氣中是否還殘留著那特殊的焦糊鐵鏽味。
知青點那邊更是熱鬨。趙援朝頂著兩個黑眼圈,興奮地比劃著:“絕對是大隕石,說不定有放射性!劉建業,你說咱們能不能申請去看看?搞不好能寫篇報告!”
劉建業相對冷靜,扶了扶眼鏡:“趙援朝同誌,放射性物質不是開玩笑的。而且這種天外來物,肯定會被相關部門第一時間封鎖管理,我們大概率是接觸不到的。”他嘴上這麼說,眼神裡也一直往那邊飄。
孫曉玲一邊笨拙地拔著多餘的草苗,一邊擔心:“掉下來那麼大動靜,會不會把山裡的動物嚇跑啊?我還盤算著冬天套點兔子,給我媽做個兔毛護膝郵回家呢。”
王振華嘿嘿一笑:“孫姐,你這思路可以啊,說不定還能砸死幾隻野雞,咱們就能改善夥食了。”
“那麼大動靜,雞都砸成餅了,還吃呢……”
正說著,鄭衛國騎著那輛二八大杠從公社回來了。他臉色嚴肅,車把上掛著的鐵皮喇叭也沒心思拿。社員們立刻圍了上去。
“大隊長,公社咋說?”
“那掉下來的是啥玩意兒?真是星星?”
鄭衛國把自行車支好,清了清嗓子,聲音帶著點疲憊,但依舊洪亮:“社員同誌們!安靜!公社傳達了上級指示,昨晚的現象,確認是隕石雨,落點就在咱們這附近幾個縣,老黑山裡頭可能也有。上級已經組織考察隊進山搜尋了。”
他頓了頓,目光掃過眾人,語氣加重:“公社強調,任何人不得私自進山尋找隕石,第一,不確定有沒有危險;第二,那是國家財產,誰撿到了都要上交!聽到了沒?都管好自家的人和嘴,彆給屯子裡惹麻煩!”
“啊……我還尋思撿個當傳家寶呢。”
“切,再是天上來的它也是石頭,也不值錢,你傳那玩意乾啥,想要石頭我家壓酸菜的石頭給你傳家。”
“去你的,我要你那破玩意。”
人群裡響起一片嗡嗡的應和聲,有失望的,有理解的,更多的是繼續好奇。
“鄭大隊長,”程秋霞擠上前問,“那玩意兒……沒啥害處吧?”
鄭衛國搖搖頭:“專家說了,一般沒放射性,就是些石頭鐵疙瘩啥的。大家該乾啥乾啥,彆自己嚇自己。春耕要緊,地裡的活兒可不能耽誤。”
話是這麼說,但“天外來客”的吸引力可不是幾句話就能打消的。接下來的幾天,老黑山成了屯子裡最熱門的話題中心。各種傳言滿天飛,有說考察隊找到了水缸那麼大的隕石,有說那石頭晚上會自己發光,越傳越邪乎。
這天傍晚,收工回來,程秋霞在院裡剁豬草,程飛蹲在旁邊看。狸花貓悄無聲息地溜達過來,這次它沒叼東西,隻是蹭了蹭程飛的腿,然後跳上牆頭,依舊望著老黑山方向,舔著自己的爪子洗臉。
程飛看著貓,忽然冒出一句:“貓,也想看星星。”
程秋霞停下手裡的刀,愣了一下,隨即失笑:“你這孩子,儘說傻話,貓看啥星星。”她心裡卻嘀咕,這貓最近老是望著那邊,難不成真通靈了?不能那玩意真有什麼不對勁吧?
這時,王振華和鐵蛋、狗剩他們嘻嘻哈哈地從門口路過,手裡還拿著彈弓。
王振華嘴裡嚷嚷著:“明天休息,咱們去山邊上轉轉,不進去,就在外圍,萬一能撿到點小碎渣呢?聽說那玩意兒可值錢了!”
鐵蛋和狗剩也是一臉躍躍欲試。
程秋霞聽見了,直起腰喊了一嗓子:“王知青!鐵蛋!狗剩!鄭大隊長的話都當耳旁風了?不許去啊!山裡頭現在有考察隊,彆去添亂!再給你仨當特務抓走了就不用你們窮嘚瑟。”
王振華吐了吐舌頭,趕緊拉著鐵蛋他們跑了。
程秋霞搖搖頭,對程飛說:“看見沒,咱不跟他們學啊,這些半大小子和知青,一個個都不讓人省心。”她重新拿起刀,繼續剁豬草,嘴裡念叨著,“還是咱飛飛乖,不往危險的地方湊。”
程飛沒說話,隻是伸手摸了摸狸花貓垂在牆邊的尾巴尖。貓的尾巴輕輕晃了晃,喉嚨裡發出舒適的“咕嚕”聲。
漸漸的日頭一天比一天長,地裡的玉米苗躥得老高,已經能沒過人腰了。這天下午,程秋霞被鄭衛國叫去隊部,回來時手裡拿著一張單據,對正在院裡跟狸花貓大眼瞪小眼的程飛說:“飛飛,去,叫上鐵蛋,你倆跑趟腿,把公社剛撥下來的知青口糧給他們送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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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飛“哦”了一聲,聽話地往外走。狸花貓站起身,伸了個懶腰,不緊不慢地跟在她身後幾步遠的地方,像個沉默的護衛。
在屯子口的老槐樹下找到正跟幾個半大小子摔泥泡的鐵蛋,兩人一前一後去了隊部的倉房,憑單據領了半袋子玉米碴子和一些雜糧,吭哧吭哧地抬著往知青點去。
知青點的院門虛掩著,兩人費力地推開門,走了進去。東屋外間沒人,灶台冷清。西屋那邊卻隱隱傳來低低的說話聲和翻動紙張的沙沙聲。
鐵蛋扯著嗓子喊:“孫知青!王知青!送糧來啦!”
西屋的門簾被掀開,孫曉玲探出頭來,臉上帶著笑:“是鐵蛋和飛飛啊,快進來,放外間就行,辛苦你們了!”她說著,順手接過程飛抬著的那一角,幫他們把袋子卸在牆角。
程飛站穩了,好奇地往西屋裡瞄。隻見炕上、小馬紮上坐著另外兩位女知青。來自上海的王琳正盤腿坐在炕沿,膝蓋上攤開一本厚厚的、封麵有些卷邊的書,手指輕輕點著字行,嘴唇無聲地翕動,看得極為專注。而來自山東的李文娟則趴在炕桌上,麵前鋪著信紙,手裡握著鋼筆,正一筆一劃認真地寫著什麼,眉頭微微蹙起,像是在斟酌詞句。
孫曉玲看程飛好奇,便笑著解釋道:“王琳在看《紅岩》呢,她都看第三遍了。文娟在給她家裡寫信。”
程飛的注意力被李文娟手下的信紙吸引了。那白色的紙張,那劃上去會留下痕跡的筆尖,對她來說都很新奇。她慢慢挪到炕邊,歪著頭看。
李文娟察覺到身邊有人,抬起頭,看到是程飛,便溫和地笑了笑,放下筆:“飛飛,認得字嗎?”
程飛搖搖頭,伸出小手指著信紙:“寫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