怒火如潮水般退去,孟時序低頭看向地上斷成兩截的指揮棒,那仿佛是他今晚失控的寫照。
偏離了方向,失去了準頭。
他向來引以為傲的自製力,在明宸出現後,在她那全然無辜的笑容麵前,竟變得如此脆弱。
他痛恨這種被情緒左右的感覺,更痛恨自己把私人的情緒帶到了訓練場上。
這完全違背了他一直堅守的原則。
門外,蘇婉寧聽到屋內傳來的斷裂聲,輕輕搖了搖頭。
主帥心緒不寧,這可是兵家大忌。該說的話,她必須得說。
她突然轉身,再次敲響了房門。
“報告!”
孟時序看著她去而複返,眉頭不由皺得更緊。
蘇婉寧卻不慌不忙地走上前,俯身拾起地上斷成兩截的指揮棒,將兩截斷口輕輕對齊,從容不迫地並攏,再端端正正地放回桌麵。
“營長,《孫子兵法·火攻篇》有言:‘主不可以怒而興師,將不可以慍而致戰’。”
孟時序猛地轉身,目光銳利如刀,幾乎要將她看穿:
“蘇婉寧,你到底想說什麼?”
“這句話的意思是。”
蘇婉寧迎著他銳利的視線,聲音清晰平穩。
“一軍統帥不可因個人喜怒貿然出兵,三軍將領更不能憑一時意氣輕啟戰端。”
她站在燈光下,身姿挺拔如鬆,言辭清晰而銳利:
“您今晚的所作所為,與這句話完全背道而馳。因為個人情緒,就拿全營官兵的身體和訓練出氣。這是一個指揮官該有的擔當嗎?”
孟時序的臉色徹底沉了下來:
“蘇婉寧,你太放肆了!”
“放肆?”
蘇婉寧輕輕搖頭,目光毫無懼色。
“您教導我們要‘胸懷大局’,自己卻因一時私心險些毀掉全營一個月的努力;您常說要‘愛兵如子’,此刻卻要讓戰士們為您的情緒買單?”
孟時序向前逼近,兩人之間僅剩寸許距離,呼吸清晰可聞:
“夠了!”
“不夠。”
蘇婉寧非但沒退,反而向前一步,仰頭迎上他灼熱的視線,聲音平靜卻字字清晰:
“您曾在全營麵前宣誓‘公平帶兵,科學練兵’,可今晚的所作所為,與哪一條相符?”
“就因為空軍的一位同誌出於禮節送我們回來,您就必須用這種極端方式,來證明您對這個營的絕對掌控?還是證明……”
她適時收聲,留下令人深思的餘韻和留白。
孟時序緊緊盯著她,眼中翻湧著怒意、挫敗,還有一絲被徹底看穿後的難堪。
“證明什麼?”
一個聲音在他心底嘲弄。
證明你孟時序也會因她方寸大亂,證明你所有的驕傲在此刻都不值一提。
蘇婉寧坦然迎上他的目光,語氣沉靜而有力:
“營長,嚴格若是失了公允,便成了苛責。木蘭排的每一位姐妹,都是帶著報效家國的赤誠之心來的。她們的汗水,應當成為她們成長的底色,而不該是任何人證明權威的工具。”
“公正,是她們應得的底線,也應是您帶兵的基石。”
這番話如同一盆冰水迎頭澆下,刺骨的寒意瞬間浸透全身。怒意在這份清醒中無聲潰散,他望著她清澈堅定的眼眸,那純粹的目光讓他所有隱秘的心思都無處遁形。
孟時序眼中的怒火漸漸熄滅,沉入一片深不見底的沉默。
蘇婉寧察覺到他情緒的轉變,語氣稍緩,卻依舊堅定:
“您是全營的標杆。請彆忘了,一個真正出色的指揮官,首先要能駕馭的,永遠是自己。”
她抬手敬了一個標準利落的軍禮,目光與他短暫交彙,隨即轉身推門而去。
門輕聲合攏,將內外隔成兩個世界。孟時序獨自站在辦公室中央,許久未動。
蘇婉寧字字清晰的話語,如重錘般敲打在他堅守的原則與驕傲之上。
她贏了!
就站在他親手製定的準則高地上,用他最看重的東西,將他逼至牆角。而她所說的每一句,都是他無法辯駁的事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