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婉寧依舊做著自己的事。
隻不過白天乾活時,她開始刻意保存體力;晚上會就著微弱的煤油燈光,小心翼翼地收拾她帶來的課本和資料。
她無比感謝下鄉時,母親將這些硬塞進她行李裡的決定。現在,課本資料上的每一個字跡,都成了她手中改變命運的鑰匙。
“婉寧,明天歇工,去縣裡不?”
傍晚收工時,周明遠湊過來,手裡攥著兩張皺巴巴的毛票。
“我想去廢品站碰碰運氣,看能不能淘幾本舊書。你要是想去,咱搭個伴?”
蘇婉寧眼前一亮。
周明遠的話像一把鑰匙,瞬間解開了蘇婉寧心中的困局。
她正為此發愁——
手頭那幾本高中課本被翻得起了毛邊,數學和物理書更是缺章少頁,像斷了的橋,怎麼也接不上通往大學的路。
除了找書,她心裡還揣著另一件要緊事:得儘快把寫給姥姥和媽媽的信寄出去,得讓這份希望跨過千山萬水,早些抵達她們的掌心。
“去!”
她下意識地用手按了按上衣的貼身口袋——那裡裝著省吃儉用攢下的幾塊錢,原本是打算換成些當地的乾菇、筍乾,寄回家去讓姥姥和媽媽嘗嘗鮮。
但此刻,知識的重量壓過了一切。
她毫不猶豫地點點頭,仿佛已經聞到了舊書攤上那股混合著塵埃與墨香的、令人安心的味道。
“吱呀”一聲,正彎腰收拾農具的趙紅梅直起身,用袖子抹了把額角的汗,快步湊近前來。
她有點不好意思,眼神卻亮晶晶的,聲音裡透著懇切:
“明遠,婉寧,帶我一個行不?我也想去鎮上找找,哪怕是能撿到幾張過期的舊報紙呢……多認幾個字也是好的。”
第二天,天光還未徹底放亮,三個年輕人便已踏著露水出發了。
他們好說歹說,才從老鄉那兒借來一輛二八大杠自行車——
那車除了鈴鐺不響,渾身都哐當作響。
周明遠在前頭費力地蹬著車,蘇婉寧側坐在後座,趙紅梅則擠在前杠上。土路坎坷,車輪碾過碎石,車身便是一陣劇烈的搖晃,仿佛隨時都會散架。
可這搖晃,卻搖晃出了幾分不合時宜的快樂。
清晨的風還裹挾著涼意,嗖嗖地鑽進蘇婉寧單薄的的確良襯衫裡。她下意識地裹緊衣服,身體微微冷得發抖,可胸膛裡卻揣著一團灼熱的火。
那火,是即將觸摸到書本的渴望,是沉溺多年終於窺見出口的光。
縣城在晨霧中露出了輪廓,比他們想象的還要小。唯一的主街從東到西不過幾百米,灰撲撲的,兩旁的店鋪大多還上著門板。
趙紅梅和周明遠陪著蘇婉寧,先找到了那間門臉窄小的郵電所。果然來得太早,綠色的木門緊閉著,上方那塊白底黑字的牌子在微風中顯得有些冷清。
幾人無處可去,乾脆在郵電所門口的石頭台階旁蹲了下來。
清晨的涼意透過單薄的褲管往裡鑽,卻冷卻不了他們心頭的急切。偶爾有騎著二八大杠自行車的人經過,按著鈴鐺,投來好奇的一瞥。
期間,一位臂戴紅袖章、神色嚴肅的大媽來回巡查了好幾趟,最終忍不住上前盤問:
“你們幾個,蹲在這兒鬼鬼祟祟的乾什麼?”
周明遠趕忙站起來,臉上堆著笑解釋:
“大娘,我們是下麵知青點的,來寄信,來得早了點兒。”
大媽將信將疑的目光在他們身上掃了幾個來回,直到周明遠從懷裡掏出那張蓋了公章的介紹信。
她仔細查驗過後,緊繃的臉色才緩和下來,揮揮手:
“是知青啊,行了,等著吧。”
這才轉身踱開。
這小小的插曲,讓等待的時光顯得更加漫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