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的日子越來越近,知青點裡的氣氛緊張得像拉緊的弓弦。
每天天剛亮,就能看見幾個知青蹲在院子裡背書。李衛國最用功,棉襖袖口都磨破了還渾然不覺,捧著書本念念有詞,連吃飯時都要在碗邊攤開筆記。張誌強更絕,把公式抄成小紙條貼在帽子裡,走哪看哪。
但也有另一番景象。
西屋那幾個男知青整天吊兒郎當的,白天蒙頭大睡,晚上就著煤油燈甩撲克。
“三條帶對子!”
張紅衛甩出一把牌,咧著嘴笑:
“考上算我祖墳冒青煙,考不上就繼續修理地球唄!”
一屋子人跟著哄笑。
村裡人路過知青點,總有愛停下腳步指指點點的。
張隊長最看不慣這些心思不在種地乾活上的知青,常常念叨:
“這些娃娃,淨想些不著邊際的事。”
蘇婉寧默默地看著這一切,心裡比誰都清楚。對她們這些下鄉知青來說,這次高考哪裡隻是一場普通的考試?
這是擺在“認命”和“抗爭”之間的一道獨木橋,是困在農村的年輕人唯一能看見外麵世界的窗口。
在最焦灼的夜晚,蘇婉寧拿出了姥姥新寄的信。老人家用毛筆工整抄錄了《勸學》全文,在信紙邊緣寫道:
“姥姥在江南等你的好消息。”
四人傳閱著這封信,趙紅梅突然小聲說:
“等考上了,我要給我娘買雙牛皮鞋。”
周明遠望著窗外的月亮:
“我想去天安門看升旗。”
梁斌擦拭著斷裂的眼鏡:
“我要把大學圖書館的書都讀完。”
考前最後一天,四人終於停止刷題。他們像即將上陣的戰士,默默整理行裝:
蘇婉寧把準考證檢查了好幾次,周明遠在每支鉛筆上都刻了名字,按長短排列得一絲不苟;梁斌用遊標卡尺測量橡皮尺寸,計算最大使用效率。
趙紅梅連夜蒸了糖三角,在每個褶子裡都塞了紙條:
“必勝”。
高考前夜,蘇婉寧、周明遠、梁斌和趙紅梅收拾好書本和資料,靜靜地坐在炕邊。
窗外北風呼呼地刮著,那風聲像是在為明天的考試呐喊助威,又像是在為那些半途放棄的同伴歎息。
“無論結果如何。”
“沒有無論。”
蘇婉寧舉起搪瓷缸,裡麵是剛燒開的山泉水。
“為我們走過的每道田埂——”
周明遠舉起缸子:
“為熬過的每個夜——”
趙紅梅舉起缸子:
“為教會我們做題的每個人——”
梁斌最後舉起缸子,聲音哽咽:
“為再也回不去的……和即將到來的。”
四個搪瓷缸重重碰在一起,濺起的水花在月光下像碎鑽般閃耀。
“明兒個好好考,彆給自己太大壓力。”趙紅梅輕聲說,“等考完了,咱們去國營飯店,一人來一碗熱乎乎的羊肉麵。”
一直沒說話的梁斌忽然笑了笑,他往火堆裡添了塊柴,火星劈啪跳起來,映亮了他眼底的光:
“我爸總說,路是自己走出來的,跟在哪兒沒關係。”
蘇婉寧望著夥伴們被寒風吹得發紅的臉頰,想起張嵐離開時落寞的背影,想起李萍丈夫那雙凍得發紫卻還堅持送雞蛋的手。
她知道,這場考試,考的不隻是書本上的知識,還有勇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