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在期盼與焦灼中悄然流逝,轉眼已是二月初。
地裡的活計一樁接著一樁——
冬麥要追肥,春地要耙平,可大夥兒的心思早就不在這片黃土地上了。鋤頭落下時總帶著幾分心不在焉,目光卻總不由自主地飄向村口那條黃土路。
晌午歇工時最是難熬。
隻要有人喊一嗓子“聽說明水公社發通知書了”,原本癱坐在地的知青們立刻像被施了法術,呼啦啦圍作一團,七嘴八舌地追問:
“真的假的?發到哪個大隊了?”
“見過文科的沒有?理科呢?”
每根神經都繃得緊緊的,每雙眼睛都閃著光。
可等消息問明白,人群又像泄了氣的皮球般散開。有人把窩頭掰了又掰,就是送不進嘴裡;有人盯著遠山發呆,連水壺倒了都沒察覺。
這天下午,蘇婉寧正彎腰給麥苗鬆土,忽然聽見風中傳來若有若無的鈴鐺聲。她猛地直起腰,鋤頭“哐當”落在田埂上。
這一聲像是號令,整片田地瞬間靜止。所有人都保持著原來的姿勢——挑糞的放下扁擔,施肥的攥緊籮筐,二十多雙眼睛齊刷刷投向村口。連掠過麥尖的風都屏住了呼吸。
鈴鐺聲漸行漸遠,原來是放羊的老漢經過。
眾人這才緩過神來,互相苦笑著搖搖頭,繼續手裡的活計。可那份被勾起的期盼,卻像麥芒紮在心頭,再也揮之不去。
蘇婉寧重新拾起鋤頭,卻再也找不準節奏。鋤刃不是深了就是淺了,目光總往村口瞟。
她想起顧淮說“江南大學就在軍部對麵”,想起太姥爺實驗室的常青藤,想起姥姥故事裡的報告廳……
這些畫麵在腦海裡翻湧,讓這個平凡的午後變得格外漫長。
周明遠從貼身口袋裡掏出那封被摩挲得起了毛邊的信——這是他哥從教育局打聽到的消息,如今成了全知青點的精神支柱。
他小心翼翼展開信紙,像宣讀聖旨般念道:
“我哥說,通知書都是掛號信,最晚三月準到。郵電所會挨家挨戶送,公社大喇叭也要喊三遍......”
念到這兒,他故意停頓了下,把信紙抖得嘩嘩響:
“我哥特意囑咐,讓咱們該吃吃該睡睡,急也沒用。”
話雖在理,可誰真能聽進去?
這些天知青點夜裡總亮著煤油燈,翻身的動靜比白天還響。
梁斌蹲在田埂上,手裡的草莖轉成了風車。他猶豫片刻,還是壓低聲音透露:
“我媽前日來信說,教育部已經鎖定了錄取名單。”
見眾人倏地屏住呼吸,他連忙補充:
“她托係裡老師打聽了,咱們這片區的通知書正在裝封,最遲三月頭上就能送到公社。”
“當真?”
趙紅梅手裡的鋤頭“哐當”倒地,濺起一片塵土。
“你媽是京大教授,這消息......”
她激動得聲音發顫,後半句話卡在喉嚨裡。
梁斌輕輕點頭,草莖在指尖斷成兩截:
“她教了二十年書,教育局不少都是她學生。說今年光咱們省就十幾萬人報考,光是分揀檔案就用了大半個月。”
蘇婉寧的鋤頭懸在半空,刃尖的泥土簌簌落下。她望著田壟上初生的薺菜花,忽然想起顧淮說“杏花三月開”——
原來所有的等待,都在朝著同一個春天奔去。
“那……要是真考上了。”
周明遠推了推滑到鼻尖的眼鏡,聲音裡帶著自己都沒察覺的緊繃。
“通知書會先往學校寄,還是直接送到家裡?”
梁斌拍了拍褲腿上的泥土,語氣平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