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宴的溫情還在空氣中繚繞,母親便含笑起身,利落地收拾好手包。
“媽,張老先生聽說您回來了,這幾天電話一個接一個。咱們要是再不去拜訪,老先生怕是要親自找上門來了。”
姥姥會意地點頭,任由女兒為她披上薄外套。臨出門前,她特意回頭朝顧淮溫和一笑:
“寧寧,帶小顧在園子裡好好轉轉。”
待兩位長輩的身影消失在月洞門外,蘇婉寧眼中立即閃過光。她輕輕拉住顧淮的手,指尖在他掌心調皮地一撓:
“走,帶你去個隻有我知道的好地方。”
她引著他,穿過曲折的回廊。
廊外假山玲瓏,一池碧水在午後的陽光下泛著細碎的金光。顧淮雖是軍人,對園林藝術了解不深,卻也看得出這布局的精巧與底蘊的深厚。
“婉寧,你家這園子……”
他頓了頓,似乎在尋找合適的詞。
“氣象不凡。”
蘇婉寧腳步輕快,語氣裡帶著一絲淡然:
“姥姥家是江南大族,這是祖宅。前些年年被收走了大半,最近政策落實,才還了回來。姥姥隻留了我們住的這間院落和這個小花園,其餘的都捐給文物部門了。”
她抬手,指尖拂過一株姿態蒼勁的紫藤:
“這個小花園,是我太姥姥當年的陪嫁,請的是蘇州香山的工匠,一草一木,一石一水,都費了心思的。”
顧淮微微頷首,目光掃過水榭亭台,心中對蘇婉寧的家族脈絡,有了更具體的認知。這是一種曆經風雨、綿延不絕的文脈與風骨。
行至花園深處,一座小巧的兩層閣樓掩映在翠竹之後。匾額上用清秀的楷書寫著三個字:
沉香閣。
蘇婉寧輕輕推開那扇虛掩的雕花木門,細小的塵埃在從窗欞透進的光束中翩然起舞。
她側身讓顧淮先進,聲音裡帶著幾分雀躍。
“這是家裡的藏書樓,小時候每次不開心,我都會躲到這裡來。”
閣樓裡光線朦朧,空氣中浮動著舊書頁與檀木混合的沉靜香氣。四壁書架上大多已經空置,唯有臨窗處擺著一張寬大的紫檀書案,案上的文房四寶擺放齊整,仿佛主人隻是暫時離開。
但真正讓顧淮駐足的是牆上那些錯落有致的老照片。它們像歲月的見證者,靜靜訴說著家族的往昔。
有身著清末官服、神情肅穆的先輩;有穿著五四學生裝、目光明亮的少女;還有已經泛黃的家族合影,畫麵中眾人氣度不凡,依稀可見當年的風華。
忽然,顧淮的腳步在一幀照片前停住了。
照片上,一位身著老式飛行服的年輕男子斜倚在戰鬥機旁,風鏡推至額前,眉眼間神采飛揚,嘴角噙著灑脫不羈的笑意。空曠的機場作為背景,更襯得他身姿挺拔如鬆。
顧淮的視線在相片上定格——那張臉,竟讓他感到一種奇異的熟悉。
“這位是……?”他微微蹙眉,在記憶深處仔細搜尋。
蘇婉寧緩步上前,目光溫柔地落在那張朝氣蓬勃的臉上,聲音輕得如同耳語:
“他叫沈宴之。”
她側首望向顧淮,一字一句清晰地說道:
“筧橋航校的第一期學員,你父親顧伯伯的遠房表兄。也是我姥姥……牽掛了一生的白月光。”
顧淮心頭猛地一震,猛然轉頭看向身側的蘇婉寧。雖然早前聽她提起過這位先輩的事跡,但親眼見到照片的衝擊力,遠非言語能夠比擬。
時光仿佛在這一刻被輕輕折疊。
他依稀記得,父親確實有位早年投身航校、後來音訊全無的堂伯父。那個被歲月塵封的名字——沈宴之,此刻正清晰地浮現在腦海深處。
兒時零星聽長輩們提起,說那位伯父是真正的天之驕子,卻最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