姥姥緩緩起身,走向那排浸透著墨香的書架。她踮起腳,從高處取下一摞用牛皮紙細心包裹的書籍,珍重地放進蘇婉寧手中。
“這些書,你帶回去慢慢讀。”
蘇婉寧低頭看去,最上麵是淡青封麵的《幽夢影》,底下依次是《曾國藩家書》、《浮生六記》、《戰國策》,還有幾本姥姥親筆批注的筆記。書頁雖已泛黃,卻保存得十分妥帖,散發著歲月沉澱後的溫潤氣息。
“年輕時遇到難關,就是這些書給了我力量。”
姥姥的聲音溫和而篤定。
“關乎心誌的磨礪,自我的認知,還有人與人之間的相處之道。學問再深,終究要落到‘做人’這兩個字上。”
她的手指輕輕撫過書脊,目光仿佛穿過時光,看見了那個曾經在書海中尋找答案的年輕自己。
“對了,下個月有個全國國學研討會要在京召開。”
姥姥忽然想起什麼,眼角漾開細碎的笑紋。
“你崔教授的夫人,你的師母沈老先生也要來。她之前悉心指導了你三個月,是該讓她看看你現在的成長。”
她望向蘇婉寧,眼中滿是慈愛與期待:
“到時候隨我一同去。多聽聽前輩們的見解,對你將來的研究大有裨益。”
蘇婉寧抱緊懷中沉甸甸的書冊,心頭暖意湧動。她明白,這不僅是幾冊舊書、一場會議,更是姥姥將她引向更廣闊天地的一片苦心。
“謝謝姥姥。”
她輕聲應著,忽然想起什麼,語氣變得輕快。
“那我該穿您給我做的那件旗袍,還是媽媽買的那幾件時髦衣裳?”
姥姥被她這突如其來的小女兒情態逗笑了,輕拍她的手背:
“你自己選。你喜歡的,適合自己的,就是最好的。”
蘇婉寧笑著依偎進姥姥懷裡,像小時候那樣蹭了蹭她的肩頭:
“還是姥姥最疼我。”
從姥姥家出來時,暮色四合,天際已堆起鉛灰色的雲層。蘇婉寧抱著姥姥給她的一摞書本,匆匆往公交站趕去。
涼風卷著雨絲撲麵而來,站台四下空曠,根本無處可避。
蘇婉寧下意識地將那摞用油布仔細包好的書緊緊地護在懷裡,自己的半邊肩膀卻很快被雨水打濕,夏日的薄衫頓時透出幾分涼意。
站台上空無一人,唯有嘩啦啦的雨聲充斥耳際,將這暮色籠罩的秋日傍晚襯得格外寂靜。
雨勢滂沱中,一輛軍綠色吉普車緩緩停靠在站台邊。車窗搖下,明宸溫潤清俊的麵容出現在窗後,聲音穿透雨幕依舊清晰:
“蘇同誌?”
他的語氣裡帶著恰到好處的訝異,既不顯得刻意,又自然流露出關切。
“雨太大了,快上車吧。”
蘇婉寧確實有些意外。
雨簾模糊了視線,但她還是認出了這張與明玉有幾分相似的臉。
看著懷中用油布仔細包裹的書籍,再感受著愈演愈烈的雨勢,她隻遲疑了一瞬,便接受了這份及時的好意。
“麻煩明宸同誌了。”
她微微頷首,拉開車門利落地坐進車內。帶著一身濕潤的水汽,和懷中完好無損的書籍。
車門隔絕了外界的風雨,車內乾燥溫暖,與方才的秋風急雨恍若兩個世界。
蘇婉寧身上的淺色襯衣和開襟毛衫的肩頭浸深了一片水痕,幾縷烏黑的發絲貼在白皙的頰邊,難得顯出幾分平日裡沒有的柔弱。
她先將懷中那包書本小心翼翼地放在並攏的膝蓋上,仔細確認油布包裹嚴實、沒有沾濕,這才輕輕鬆了口氣,端正坐好。
“沒想到會在這裡遇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