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清雲抱劍靠在涼亭欄杆處,不言不語。
亭中雪羽為她奉茶之後便不再多言,隻安靜翻閱著賬簿。
輕風拂過,翻頁聲與竹枝搖曳聲糅合在一起,一片細密的沙沙聲,左清雲的思緒漸漸飄遠。
左清雲出身尋常,是衛青鋒親手提拔培養,作為近衛已在衛青鋒身邊待了七年,被提拔為侍衛長也有三年,是衛青鋒十分看重的心腹,與雪羽自然也早就相識。以雪羽溫潤和煦的行事風格,縱然左清雲對其不喜,卻也不曾到這般針鋒相對的地步。
事情的起因在於兩年之前。
左清雲有一嫡親胞妹,名喚左清月,也是一名天資不俗的女劍修。因衛青鋒看重,左清月修為突破鍛體七重境後也同樣被提入少主近衛。
雪羽經營衛青鋒麾下的諸多事務,與近衛親衛十分熟悉,左清月也曾數次護送他外出辦事。而後,性情沉默穩重的左清月不知何時便對這位少主身邊的侍奴生出了情愫,並在一次立下功勳之後貿然出言,替雪羽請功,求衛青鋒將其除去奴仆身份、賜下名分。
接下來,左清月因‘逾職行權’被杖責三十,遷罰至偏遠海島駐守,十年不得歸。
左清雲心中清楚,此事未必是雪羽之過。而雪羽也因此事被懸吊在刑堂,衛青鋒親自動手抽了一百鞭,事後足足休養了半月方能勉強下榻。
左清雲無法忍受的是,五歲握劍,冬練三九,夏練三伏,心性沉穩天資出眾的胞妹,自甘斷送前途,為的卻是這樣一個攀附迎上無所不用其極、毫無風骨尊嚴可談的卑劣之人。
今日原不必左清雲親自過來,任意派遣一名部下近衛也可行事,隻是她還是親自過來了。
竹下涼亭中,修長白皙的手指撫過一張張書頁,幾乎是一眼掃過便已核算完數目,整冊翻過便能梳理出所有錯漏。雪羽本就生得極好,皮膚亦是極為白皙,又因功法緣故滿瀑雪發,與那一身青衣相映,越發顯得出塵乾淨。
左清雲微微出神,再一次想起妹妹左清月離開之前的話:他是一個人,出身卑賤不是他的錯,掙紮求存也不應歸咎於他一人,他本就該有自由活著的權利。
“赤血靈酒的酒方,可以為你在楚淵換得一個勳爵之位。”
雪羽筆尖停頓了一瞬,便繼續順暢地書寫下去,清雋的字跡不見半分雜亂:“要在下謝過侍衛長歹毒的好意嗎?”
“嗬,這倒大可不必。”左清雲抱劍冷笑:“你為奴當狗不亦樂乎,自然視吾等之言為洪水猛獸,我也不過替旁人多言一嘴罷了。”
“那便也勞駕侍衛長替在下多言一嘴,雪羽謝過左近衛歹毒的好意。”
“你!”左清雲怒目相向。
雪羽卻是筆下不停,甚至連翻動書頁的動作都不曾有一絲停滯,春風和煦地輕笑道:“在下為奴當狗不亦樂乎,尊駕又何必著意為難呢?”
——
赤血靈酒的消息傳得很快。
以北疆的糧價來算,若用糧食換取三成分子,折合成銀錢約莫是二百文換一斤酒。而一斤下品赤血靈酒的功效,若折算成其他修煉資源,則差不多在六至十兩白銀。
這之間高達數十倍的利潤足以令商戶瘋狂。距離第一批新酒產出不過十日,第一壇甚至尚不曾運出北地,赤血靈酒便已在楚淵名聲大噪。
能拿到第一手消息者皆是高門大戶世家名宗,楚淵朝堂尚未商量出決議,楚淵各地已有先行者驅使大批運糧車向北地進發。
北疆糧價被瘋狂籌集糧食的商戶炒到飛起,北疆百姓經受過旱災與蝗災大災洗禮,剛剛險險緩過一口氣,握著手中不多不少的朝廷安撫貼補,再次坐困愁城。
這一次‘郡主娘娘’的旗號沒有再出山,而是北定王親軍押送著糧草直奔各州府縣衙,以官府記錄在冊的戶籍文案為準,按人頭計數,百姓可至當地官府平價購糧。
告示一出,百姓歡聲雷動,所至之地無不聞盛讚,甚至有不少百姓直接在家裡村中供奉起北定王生祠,稍微講究點的祠堂之中,王爺的身側往往還要伴上一位玉麵慈悲的‘郡主娘娘’。
汷州城牆的門樓下,竹竿茅草簡單撘出粗陋長棚再次有了新活計。城樓之上,刺史龔為成負手而立,俯瞰著下方陌生又熟悉的一派忙忙碌碌的情形,幽幽一歎:
終究是,走到了這一步啊……
——
碎石城城門外寬敞的空地上不知何時搭出了無數軍帳,一車車糧食運來卸下,換成一張張印著軍戳的憑證,而後被轉瞬間搬走運空。城門西側的酒坊門前停滿了大大小小的各色車馬,整條大街熙熙攘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