榮國府,榮禧堂。
看著賈寶玉向一位老者行禮,賈琮的目光中閃過一絲冷意,這就是嫡庶之分,賈寶玉可以與衍聖公攀談,而自己,卻連與之見麵的資格都沒有。
是的,那名老者便是當代衍聖公,孔廣灝。他一來到便引起了轟動,許多人紛紛上前攀談問安。除了孔廣灝之外,壽宴現場還來了許多達官顯貴,比如北靜王,南安郡王,文淵閣大學士等等。
當然,無一例外的,賈寶玉都在他們麵前露了臉,甚至有交談,而他就隻能遠遠觀望。這也是他想要獲得功名的原因:在這個講究出身的世界,隻憑長房庶子的身份,根本不會有人多看一眼。
在眾人的寒暄之中,吉時來到。場中響起喜慶之樂,伴隨著樂聲,一身喜慶華服的賈母在邢夫人和王夫人的攙扶下從內裡來到主位坐下,祝壽儀式正式開始。
衍聖公,北靜王,南安郡王,大學士等人一一獻禮,這些人都是當朝權貴或者名士,送的禮品皆是貴重或有特殊意義之物,比如孔廣灝,他送的便是親手抄錄的《論語》,意義非凡,這引得眾人驚呼連連,賈母更是笑容晏晏,不斷致謝。
他們壽禮獻畢之後,便是賈家子孫後輩獻禮祝壽。賈赦,賈政依次上前給賈母獻禮,隨後便是賈璉,他作為長房長子,排在孫輩第一個出場。
但接下來,事情逐漸有些變味。作為長房次子,賈琮應該是在賈璉之後出場的,可在王夫人的授意下,賈寶玉竟然搶在了他的前麵出場了!
他來到賈母跟前,獻上壽禮:“恭祝老祖宗福壽綿長,鬆鶴同春。似蒼鬆翠柏,壽享遐齡;若鬆柏長青,歲月添壽!”
他送壽禮,是一副名畫《鬆柏賀壽圖》,價值不菲。
“好好好!我的好孫兒,你有心了。”看到他祝壽,賈母樂壞了,他將她拉到身前,輕撫著他的手,滿眼的欣慰與歡喜。
孔廣灝等人見到這一幕,都是露出了淡淡的笑容,這種天倫之樂,也讓他們好生羨慕。尤其是賈寶玉外形出眾,才華出眾,一表人才,還是銜玉而生的祥瑞公子,身為長輩,見到如此兒孫,又豈能不喜?
眾人的反應落到一旁的王夫人眼中,她的嘴角微微上翹,她故意讓賈寶玉先於賈琮出場,就是為了試探賈母乃至眾人的反應,結果並無人覺得不妥,這證明二房在她的經營下,已經有了相當的地位。
但她要的可不僅僅是這些,她要的,是徹底將長房踩在腳下,她要的,是未來的賈府由她做主!她隱晦地給了人群中的賈環一個眼神。
賈環縮了縮腦袋,還是跨了出來,向賈母道:
“孫兒給老祖宗賀壽了,願老祖宗歲歲安享康泰,年年福澤深厚,往後歲月,悠然自得,福壽綿延無儘時!”
他的出場,讓不少人都皺起了眉頭。賈寶玉雖是二房,但畢竟是嫡出,又是銜玉而生的祥瑞,壓賈琮一頭也是理所應當。可賈環是誰?他是二房庶出!憑什麼排在長房前頭!
這一刻,不光衍聖公等人暗自皺眉,就連賈政和賈母也是臉色微變,他們可從來都想過會出現這樣的情況,以幼壓長,這是亂了尊卑和綱常!
而邢夫人和賈赦更是臉色漆黑如墨,他們雖然愚蠢,可也知道這是什麼意思!這是二房對於長房的打壓,羞辱!他們長房的臉麵,被狠狠踩進了泥土裡!
但他們能怎麼辦?在如此眾多賓朋的麵前嗬斥賈環嗎?這是生怕旁人發現不了,生怕醜出的還不夠大嗎?他們隻能將這口氣深深吞下,隻氣得全身亂抖,卻什麼也做不了。
前廳的男賓們相對克製,現場一片安靜。但後廳的女眷們,卻是一片嘩然。她們熟悉賈府的人員關係,哪裡能不知道賈環此舉意味著什麼?
林黛玉,薛寶釵,史湘雲等姑娘紛紛皺眉,賈迎春則是頓時紅了眼眶,她為賈琮感到氣惱和難過。
賈探春更是又急又氣,又羞又慚。賈琮對她很好,每次前去都會好生招待,還送她字帖,筆墨。可此時,她的母親,她的弟弟卻聯合起來如此欺辱賈琮,這讓她心頭難受至極。
就在此時,一個清脆的聲音響起:“咦?怎麼還是二房的公子?長房沒人了?”
這一句話頓時讓眾女臉色大變,長房沒人了?這是何等誅心!
她們循聲望去,隻見說話的,正是隨著賈元春一起來的小宮女,她正好奇地看著廳內。顯然,她是無心的,並不知道長房有幾名男丁。
可賈元春臉色卻是巨變,她怎麼也沒有想到,賈母的壽宴上會出現這等場麵,而且還被趙玥給看到了,這要是傳到皇家耳朵裡,他們會如何看待賈家?輕的是不知禮數,重的甚至可以扣上“悖逆人倫”這樣的帽子!
彆以為這是危言聳聽,在皇宮中的這十幾年,她見過太過陰暗和齷齪,借題發揮,小題大做,汙名栽贓的事她見得太多。
“弟弟還小,不懂事。心裡急著給祖母獻壽禮,忘了還有哥哥呢。”她隻能如此辯解。
但誰不知道,這等場合,這等大事,一定是事先叮囑乃至演練過的,他又怎麼可能會忘?
問題來了,如果這並非無心之失,他為什麼會這麼做?是他自己要做的嗎?還是,有人讓他這麼做的?
……
堂外。
“起來吧。”賈母淡淡應了一聲,沒有笑容。
礙於場合,她無法嗬斥賈環,隻能以這樣的態度表達她的不滿。
一旁王夫人嘴角的笑容更甚,她知道賈母不滿,可再不滿又能如何?在許多人的眼裡,這是賈母默認的!至此之後,二房就是穩壓長房一頭!
賈環如蒙大赦,連忙退到一旁躲進人群裡,他的壓力也非常大,他甚至已經看到了賈政那要吃人的眼神。
隨著他的退場,現場一片寂靜,氣氛有些凝滯,許多人的心情都是有些怪異。不少人紛紛看向賈琮,接下來,該他獻禮祝壽了。
然而,在眾人的目光中,賈琮隻是低垂著眼簾,安靜地站著,仿佛沒有見到那些目光。
“琮哥兒,該你了。”有人忍不住提醒道。
賈琮這才微微抬眼:“到我了麼?不是還有蘭哥兒麼?”
這一句話,說得很輕,卻如同驚雷一般響徹眾人耳際,王夫人那翹起的嘴角更多不自主地顫抖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