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同一張密不透風的黑布,將404寢室的窗戶蒙得嚴嚴實實。
軍訓結束後的第一個清晨,沒有了緊急集合的哨聲,寢室裡卻彌漫著比哨聲更尖銳的寂靜。
這是一種粘稠的、令人窒息的沉默,空氣仿佛凝固成了膠體,每一次呼吸都帶著沉重的阻力。
林楓是第一個醒來的,他幾乎是瞬間就察覺到了不對勁。
張野沒有像往常一樣在陽台上打那套他自創的、號稱融合了八極拳和廣播體操的“開天辟地拳”,他隻是筆直地躺在床上,睜著眼,盯著上鋪的床板,像一尊失了魂的雕塑。
對床的趙子軒,那個每天早上要用掉半小時打理發型、往身上噴灑古龍水的精致男孩,此刻正側身蜷縮著,連頭都埋在被子裡,床頭的鏡子被他用一本厚厚的《高等數學》蓋住了。
而最讓林楓心頭發沉的,是陳默。
他的電腦屏幕是黑的,這是自開學以來從未有過的景象。
那個沉浸在代碼和數據世界裡的少年,此刻正戴著耳機,但耳機線根本沒插在任何設備上,他隻是用這種方式,為自己建造了一座無聲的孤島。
昨天彙演場上那山呼海嘯般的笑聲,仿佛還縈繞在耳邊,像無數根看不見的針,刺進每個人的皮膚。
他們沒有交流,甚至沒有眼神接觸,每個人都像一隻受了驚的刺蝟,將自己最柔軟的腹部藏起來,隻留給同伴一身尖銳的防備。
林楓正想開口說點什麼打破這僵局,寢室門被輕輕敲響了。
輔導員劉海,他們口中的“劉導”,探進半個頭,表情嚴肅得像要去參加一場答辯會。
“404的,都出來一下,到我辦公室來。”
這話像一顆投入死水潭的石子,激起了微弱卻緊張的漣漪。
張野猛地坐起身,趙子軒從被子裡鑽出來,頭發亂得像個鳥窩,陳默也摘下了耳機。
四人默默地跟在劉導身後,走廊裡空無一人,他們的腳步聲在清晨的教學樓裡顯得格外清晰,每一步都像踩在審判的天平上。
劉導的辦公室裡,氣氛比寢室更加壓抑。
他沒有讓他們坐,隻是將一份打印出來的a4紙拍在桌上,聲音不高,卻字字千鈞:“學校紀律處今天一早接到了匿名舉報,內容你們自己看。”
紙上用加粗的宋體字寫著標題:《關於學一樓404寢室在軍訓彙演中嚴重破壞紀律、嘩眾取寵行為的舉報》。
內容無外乎是說他們標新立異,不尊重集體,用浮誇的動作博取眼球,造成了極其惡劣的影響,建議給予全院通報批評處分。
“通報批評”四個字像四記重錘,狠狠砸在三人心上。
趙子軒的頭瞬間低了下去,雙手無意識地絞著衣角,指甲深深陷進肉裡。
張野那雙總是充滿力量的拳頭,此刻在身側握得死緊,指節因為用力而泛出青白色,手背上青筋暴起。
陳默的嘴唇翕動著,發出蚊子般細弱的聲音,隻有離他最近的林楓聽清了:“我隻是想……我們能走齊一點……彆再被當成怪胎……”
林楓的心猛地一沉。
他終於明白了。
他們不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怪人,恰恰相反,他們比誰都害怕。
那些誇張的動作,那些看似離經叛道的行為,不過是他們用儘全力,試圖融入集體卻又不得其法的笨拙嘗試。
他們害怕被當成笑話,更害怕在被當成笑話之後,連這間小小的404寢室,這最後一點歸屬感都徹底失去。
這裡是他們這群“怪胎”唯一的收容所。
在劉導宣布讓他們回去等處理結果時,林楓突然上前一步,語氣平靜而堅定:“劉導,能給我一點時間嗎?我想就這件事,提交一份正式的說明。”
一個小時後,林楓將一份連夜整理好的文件遞到了劉導麵前。
封麵上寫著:《關於404方陣特殊隊列動作設計初衷及輔助訓練效果的說明》。
他沒有辯解,更沒有訴苦,而是將張野那些看似亂來的武術口訣、陳默基於人體運動學建立的動作算法、以及趙子軒那個聽起來很玄乎的“視覺美學引導法”,全部整合成了一套聽起來極為專業的“新型隊列訓練輔助係統”。
報告的附件裡,有他們每晚在操場角落偷偷加練的視頻,視頻裡他們一遍遍地糾正彼此的動作;還有十幾份打印出來的、來自同方陣其他同學的匿名反饋截圖,上麵寫著:“404那幾個哥們挺有意思的,還幫我們幾個順拐的找到了節奏。”“彆說,他們那套方法還真有點用。”
劉導一頁一頁地翻看著,眉頭漸漸舒展,眼睛因為驚訝而越瞪越大,最後他抬起頭,像第一次認識林楓一樣打量著他:“你們……還真把這當個課題在研究啊?”
林楓扯出一個苦澀的笑容:“劉導,他們隻是……表達方式有點奇怪。但他們從來沒想給任何人添麻煩。”
當天下午,處理結果下來了。
劉導在年級大會的末尾,輕描淡寫地宣布:“關於軍訓彙演中404寢室的隊列問題,經學校核實,不存在違紀行為。他們是在隊列訓練中進行方法創新的一次有益嘗試,這種探索精神值得肯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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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息傳開,之前那個被他們折磨到神經衰弱的排長“老馬”,特意跑來404,狠狠拍了拍林楓的肩膀:“兄弟,謝了!你們救了我軍旅生涯最後一根脆弱的神經!”
然而,官方的“平反”並沒有驅散籠罩在404上空的陰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