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楓的拇指在屏幕上懸了三秒，才緩緩點進那封教務處郵件。
發件人是學生處主任徐曼，標題寫著“關於情緒健康案例分享會的邀請”，正文裡“考慮到近期404寢室引發的公眾討論具有典型性”“建議由當事人進行一次公開陳述”的措辭，讓他盯著“建議”兩個字冷笑出聲——這哪是邀請，分明是校方想把這場輿論風暴收進玻璃罩裡展覽，用他的嘴給沸沸揚揚的爭議畫個官方句號。
手機在掌心震動，是蘇晚晴的消息彈窗：“我申請作為學生代表旁聽。”他盯著對話框裡那個熟悉的微信名，突然想起上周在圖書館遇到她時，她正被幾個學妹圍著問“學姐怎麼保持完美形象”，當時她垂眼翻著《百年孤獨》，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陰影：“完美多累啊，我倒想試試摔一跤。”此刻他指尖敲出一行字：“你不怕你媽知道？”發送鍵剛按下，回複就彈了出來：“她已經三個月沒問我績點了，隻問‘你今天開心嗎？’”
林楓望著窗外。
404寢室的窗戶半開著，能看見陳默的電競椅歪在桌角，趙子軒的拳套掛在床欄上晃悠，張野的香水小樣瓶在陽光下閃著細碎的光。
他摸出壓在枕頭下的陳述稿，原本寫著《我們沒錯》的標題被他用筆劃了個大叉，新標題是《我們沒裝》，墨跡還沒乾透，在紙上洇出小小的暈染。
操場的路燈在十點整熄滅時，林楓聽見樓下傳來悶響。
他套上外套下樓，順著隱約的拳風找過去，果然在器材室後麵的空地看見趙子軒。
月光下那道身影的動作越來越亂，直拳變擺拳時踉蹌了半步，踢腿時膝蓋撞在單杠上，疼得他悶哼一聲，卻連揉都不揉，又揮起了拳頭。
“他們說我是戲精。”趙子軒的聲音突然飄過來，混著粗重的喘息，“說我在直播裡演兄弟情，說我練拳都是為了博眼球……我現在打拳，都在想是不是又在演。”他停了動作，拳頭垂在身側，指節泛著青白，“我連自己是不是真兄弟都快不信了。”
林楓把冰鎮礦泉水瓶按在他後頸。
趙子軒驚了一下，轉頭看見是他，喉結動了動。
“記得軍訓那天嗎？”林楓靠著單杠坐下，仰頭看月亮，“你順拐走出方陣c位，全班笑成一片，你叉著腰說‘我走我的路，哪怕歪著’。”他側頭望向趙子軒，對方眼裡有水光在晃，“現在也一樣——我們不是要彆人信，是我們得先信自己沒演。”
趙子軒突然彎腰撿起地上的拳套，橡膠味混著汗水味撲麵而來。
他把拳套往林楓懷裡一塞：“明早五點，老地方，陪我練直拳。”轉身跑遠時，林楓聽見他吸鼻子的聲音，混著風裡飄來的半句“歪著走，總比跪著強”。
回到寢室時，張野正趴在書桌上搗鼓打印機。
a4紙一張張吐出來，上麵是直播期間的打賞留言：“你們吵架像我和我哥”“那個搶遙控器的片段我看了七遍”“小技術宅哭的時候，我也跟著哭了”……最底下一張金額1314元，備注是“小薇”，匿名賬號。
“查過了，是個高三生，壓力大到失眠，說看我們搶空調能睡著。”張野頭也不抬，把打印好的紙一張張貼在寢室門後，用紅色馬克筆在最上麵寫“外麵有人在等我們活著”。
陳默站在門口，盯著其中一條“你比他們真實”，手指微微發顫，指腹蹭過紙張上的墨痕，像在確認什麼是真的。
“你說砸電腦那天，不是崩潰。”張野直起腰，拍了拍陳默的肩，“是終於敢哭出聲了。這不丟人，是我們活得比他們響的證據。”陳默突然抬手抹了把臉，轉身從抽屜裡摸出個手辦——是《進擊的巨人》裡的艾倫，底座貼著張便利貼，上麵是他自己的字跡：“自由不是擺脫枷鎖，是承認自己戴著枷鎖還在跑。”
陳述會當天，大禮堂後排坐滿了舉著手機的學生。
林楓站在講台上，點擊播放鍵。
大屏幕亮起時，台下傳來零星的嗤笑——畫麵裡四個男生擠在一張1.2米的小床上，趙子軒壓著張野的肩膀喊“江湖規矩先到先得”，陳默舉著平板念“《進擊的巨人》說過自由是……”，張野撩起劉海露出汗濕的額頭：“本少爺體溫三十八，誰抱誰降溫！”林楓舉著手機翻白眼：“第89次寢室戰爭，開戰！”
哄笑聲漸止。
有人小聲說：“原來他們真的……就這麼吵著過日子。”坐在第一排的徐曼推了推眼鏡，手裡的筆記本上記滿了“真實互動”“非表演性衝突”。
散場時徐曼追上林楓：“校領導想把你們的故事做成新生入學教育片，主題是‘健康宿舍關係’。”她翻出樣片企劃案，“我們可以找專業團隊剪輯，加溫暖配樂，配旁白……”
“彆剪，彆配樂，彆加字幕。”林楓打斷她，“如果要放，就放淩晨兩點我們為誰倒垃圾吵起來那段——張野說‘我昨天倒的’，子軒說‘前天是我’，陳默說‘上周都是我’，最後我罵罵咧咧套上外套，他們跟在後麵塞給我潤喉糖。”他頓了頓，“真實的，才有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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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大禮堂時，手機震動。
是老貓——那個之前想拍他們當校園英雄的紀錄片導演，消息寫著：“《沉默者》重啟拍攝，這次主角是你們——不是英雄，是活人。”林楓回了個“好”，一抬頭就看見蘇晚晴站在走廊儘頭。
她抱著一本《飛鳥集》，發梢被穿堂風掀起，眼睛亮得像星子：“說好下次直播我讀詩的，現在補上？”
“這次不直播。”林楓走過去，伸手替她理了理被吹亂的頭發，“就念給404聽。”
他們並肩往寢室走時，路過公告欄。
幾個學妹擠在那兒看校園論壇，其中一個突然喊：“快看！有人發了404寢室的日常視頻，標題是‘青州大學新四大男神誕生！’”
林楓腳步微頓，轉頭看了眼公告欄上倒映的手機屏幕——畫麵裡趙子軒正舉著鍋鏟喊“今天我掌勺”，張野捂著鼻子後退，陳默舉著手機錄“黑暗料理實錄”，他自己站在中間扶額。
學妹們的笑聲飄過來：“這哪是男神，分明是四個活寶！”
蘇晚晴側頭看他，眼裡有笑意：“活寶就活寶吧，至少……”
“至少是活的。”林楓接話，加快腳步往404走。
寢室窗戶透出的光越來越亮，透過玻璃能看見三個身影在裡麵晃來晃去，隱約傳來“誰把我洗麵奶當牙膏用了！”的喊叫聲。
他加快了腳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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