變化來得悄無聲息,卻比任何風暴都更令人心悸。
林楓敏銳地察覺到,王總監那柄懸在所有人頭頂的達摩克利斯之劍,收斂了鋒芒,轉而散發出一種冰冷的寒氣。
晨會上的當眾羞辱頻率驟然下降,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無處不在的審視和疏離。
他不再咆哮著將報告砸在桌上,而是會用一種近乎解剖的目光,在你的方案上劃下幾道意義不明的紅線,然後沉默地推回來。
這種冷暴力,比任何咆哮都更讓人窒息。
更讓林楓警惕的是,他通過火柴協議後台的數據流監控發現,王總監最近訪問李醫生心理健康數據庫的頻率高得異常,而他唯一反複調閱的,就是自己的那份心理側寫報告。
獵人並未放棄獵殺,他隻是在更仔細地研究陷阱的構造,評估獵物的反抗能力。
“他開始警惕了。”林楓在404寢室的白板上畫下一個圈,“但他還沒放棄。”
“老大,有發現了!”陳默的十指在鍵盤上翻飛,調出了一份加密的數據分析圖,“我分析了王總監過去三年的所有外發郵件和內部工作指令,發現了一個規律。”他指著屏幕上一條陡峭上揚的曲線,“每當他麵臨晉升考核的前一個季度,他對直屬下屬的負麵評語、工作壓力指標、以及加班時長要求,都會精準地提升百分之三十。”
老貓湊過來看了一眼,嘖嘖稱奇:“這不就是養蠱嗎?最後活下來的那個,就是他的功績。”
“不,”林楓的眼神冰冷得像手術刀,“比養蠱更直接。這是馴化。當一頭野獸被徹底馴服,不再反抗,就是準備收割成果的時候。”他一字一頓地吐出結論:“他不是在培養我們,他是在通過打壓我們,來收割自己的情緒價值和晉升資本。”
這個結論讓整個寢室陷入了死寂。
他們一直以為是在職場叢林裡求生,卻沒想到自己隻是彆人農場裡待收割的作物。
必須反擊。
但直接對抗,無異於以卵擊石。
林楓在白板上寫下四個字:“反向共情”。
機會很快就來了。
在一次項目推進會上,林楓的方案因為一個細節被王總監揪住,劈頭蓋臉就是一頓訓斥:“眼光就不能放長遠一點?天天盯著你那一畝三分地,毫無大局觀!”會議室裡鴉雀無聲,所有人都低著頭,習慣性地等待著這場風暴過去。
然而,這一次,被訓斥的中心,那個一直沉默的年輕人,卻緩緩抬起了頭。
林楓的目光沒有絲毫畏懼,反而帶著一絲探究和憐憫,他忽然開口,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到每個人耳中:“王總,您父親……是不是也總是這樣評價您?說您‘就這點出息’?”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凝固了。
所有人都驚愕地抬起頭,看著林楓,仿佛在看一個瘋子。
王總監臉上的暴怒瞬間僵住,隨即被一種更深沉的震驚所取代。
他猛地從椅子上站起,身體前傾,死死地盯著林楓,聲音因過度用力而微微發顫:“你查我?”
林楓平靜地搖了搖頭:“不用查。我隻是發現,您罵人的話,來來回回就那麼幾句,全是固定的句式,就像是……從哪裡背下來的一樣。”他停頓了一下,語氣放得更緩,像是在陳述一個與自己無關的事實,“隻有從小聽到大,聽習慣了的人,才會在無意識中,一遍遍地複製這些話。”
他最後補了一句,像是在自言自語:“我爸也是。我媽數落他的那些話,三十年了,一個字都沒換過。”
這最後一句話,像一根看不見的針,精準地刺破了王總監竭力維持的鎧甲。
他張了張嘴,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臉色由紅轉白,再由白轉青。
最終,他什麼也沒說,猛地一推椅子,轉身快步走出了會議室。
當晚,林楓收到了李醫生的加密消息,隻有一句話:“他主動預約了心理谘詢,就在剛才。”
三天後,李醫生的反饋更加詳儘:王總監在谘詢中,第一次提到了他的父親。
一位戰功赫赫的退伍軍官,信奉“棍棒底下出孝子”,從小對他的教育方式就是無休止的打罵和貶低。
他堅信,人不打壓,就出不了成績,溫和與鼓勵隻會培養出廢物。
他也承認了自己的困惑:“我用我父親的方式對待他們,是為他們好。可為什麼現在的人,不像我們以前那樣,越罵越有乾勁了呢?”
林楓放下手機,在404寢室的白板上,擦掉了“反向共情”,寫下了一行新的策略:“破除pua的核心,不是激烈對抗,而是創造一麵鏡子,讓施暴者,聽見自己的回聲。”
這麵鏡子,很快被映照到了另一個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