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印機的嗡鳴聲在空曠的寢室裡顯得格外刺耳。
林楓將那張印著白教授親筆簽名的“寫作過程認定”條款,如同戰利品一般,用四角膠帶牢牢地貼在了404寢室的門後。
墨跡未乾,勝利的喜悅卻像一團被水浸濕的火藥,怎麼也點不燃。
他本想在寢室群裡發一個“搞定”的表情包,宣告這場長達半年的智力角力終於落下帷幕,可指尖懸在屏幕上,卻遲遲沒有按下。
群裡安靜得反常。
往常這個時間,張野早就嚷嚷著要開黑慶祝,趙子軒會甩出幾個騷氣的表情包,連最沉默的陳默也會冒泡發個句號。
可現在,聊天記錄停留在昨天下午。
林楓心裡一沉,點開了朋友圈。
最新的動態來自張野的姐姐,一張醫院繳費單的照片,配文是:“感謝各位親友,手術費齊了。”照片背景裡,張野穿著武校的教練服,背影挺得筆直。
再往下刷,是趙子軒半小時前發了又刪的痕跡,隻剩下一個孤獨的句號。
林楓點進他的主頁,才在一條三天前的動態評論區裡,看到有人恭喜他考上文旅局。
陳默的動態則是一張矽穀的風景照,配文卻不是他一貫的極簡代碼風格,而是一句英文:“threeoreonths.”林楓私聊他,才知道那家頂尖科技公司的offer因為一個莫名其妙的“跨文化適應培訓”延期了。
一瞬間,所有線索都串聯了起來。
張野湊齊了父親的手術費,代價是放棄職業賽場,去當一名武校教練。
趙子軒收到了家人期望的鐵飯碗,卻從此要收起他的花襯衫和那些看似不著調的“情聖”理論。
陳默即將踏上追逐技術之巔的道路,卻要先獨自麵對三個月的未知與孤寂。
他們都在用自己的方式,為未來畫上一個沉重的句點。
而這份沉默,是留給他的。
兄弟們都在等他,等他這個404的“大腦”先走出那象征著分離的第一步。
林楓關掉手機,翻出書櫃最底層的一個相冊。
第一頁就是大學開學第一天的軍訓合影,四個被曬得黝黑的少年擠在一個鏡頭裡,齜著牙傻笑,仿佛要把全世界的陽光都吸進肺裡。
照片的背麵,是他當時用圓珠筆寫下的四個字:“404,成立。”
不行,不能就這麼糊裡糊塗地散了。
他深吸一口氣,在寢室群裡發出一條信息:“周三晚九點,404寢室陽台,‘404未來聽證會’,不得缺席。”
消息剛發出,第一個回複的不是寢室成員,而是蘇晚晴的私聊:“我能旁聽嗎?”
林楓有些意外,回道:“我們就是瞎聊,沒什麼聽的。”
“你們吵,我錄,”蘇晚晴的消息幾乎是秒回,“萬一以後老了,忘了當初為什麼鬨掰,還能拿出來回放一下。”
林楓看著屏幕,苦笑一聲:“我們不是演戲給誰看。”
那邊沉默了幾秒,才傳來一句話:“可你們總以為‘不說’是為彆人好,其實那才是最傷人的。”
林楓的心像是被什麼東西狠狠撞了一下,他怔住了。
聽證會前一天,林楓去學校旁的打印店找老板老鄭借投影儀。
老鄭是個五十多歲的中年人,看著他們這群學生四年,比輔導員還熟。
他沒多問,直接從裡屋抱出設備,但在遞給林楓時,卻順手塞過來一遝厚厚的、已經泛黃的a4紙,用牛皮筋捆著。
“這是你們寢室四年在我這兒打印的所有東西,一份沒扔。”老鄭拍了拍紙張上的灰,“從大一的‘撩妹話術大全三百句’,到大二的‘夜歸翻牆安全地圖代碼’,再到後來的論文、簡曆……全在這兒了。走之前,記得把你們的青春帶走。”
聽證會當晚,404的陽台燈熄了。
四個人圍著一張小桌子坐下,投影儀將一片空白的光打在對麵的牆壁上,像一塊等待書寫的幕布。
趙子軒罕見地沒穿他標誌性的花襯衫,而是套了一件洗得發白的舊衛衣,領口都鬆了。
張野手裡捏著一張從牆上撕下來的“降龍十八掌”海報,撕下一角,默默地折成了一隻小小的紙船。
陳默則打開了他的筆記本電腦,屏幕上是一個他從未與任何人共享過的私人文件夾,標題是——“404情感備份”。
空氣安靜得能聽到彼此的呼吸聲。
林楓清了清嗓子,打破了沉默,他的聲音不大,卻異常清晰:“規矩很簡單。不勸,不評,隻說——你,到底在怕什麼?”
第一個開口的是張野,他的聲音有些發悶,像是在壓抑著什麼。
“我爸那病,不能再等了。當教練,錢來得快,也穩定。”他把手裡的紙船放在桌子中央,“可我怕,從我穿上那身教練服開始,就再也沒人會叫我‘張大俠’了。我怕我教出來的,隻是一群會打架的學生,而不是能行俠仗義的英雄。”
趙子軒低著頭,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衛衣的袖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