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標在文檔的開頭,孤獨地閃爍,像一顆迷失在白色荒漠裡的心臟。
趙子軒深吸一口氣,那股混雜著舊書和消毒水味的圖書館空氣,第一次讓他感到如此清醒。
他敲下了鍵盤。
沒有華麗的辭藻,沒有精心設計的自我吹噓,隻有一行樸素到近乎笨拙的文字:“趙子軒,一個試圖停止扮演他人,學著做自己的應屆畢業生。”
這行字像一根針,戳破了他過去二十多年裡吹起來的無數個彩色氣球。
就在這時,宿舍404的群聊裡彈出一條消息,是林楓發的,言簡意賅:“都回來,緊急會議。”
當晚的404宿舍,氣氛比期末考前夜還要凝重。
空氣中沒有泡麵的香氣,隻有三份截然不同的人生選擇被攤開在桌麵上,散發著無形的壓力。
林楓的手機屏幕上,一份是互聯網大廠的錄用通知,年薪28萬,刺眼的數字幾乎照亮了張野的眼睛;一份是西部支教的錄取通知,每月補貼3500元,卑微得像個玩笑;最後一份,則是一家熱門綜藝團隊的實習編劇合同,簽約費50萬,承諾將他打造成下一個“金牌策劃”。
“我選支教。”林楓的聲音很平靜,像是在說今晚夜宵吃什麼。
張野手裡的薯片“啪”地一聲捏碎了,他猛地從床上坐起來,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瘋了?五十萬!五十萬啊林楓!那地方彆說外賣了,連個像樣的信號塔都沒有!你想過原始人生活嗎?”
林楓沒有被他的激動感染,隻是淡淡地笑了笑,那笑容裡有種超越他們年齡的滄桑:“我沒那麼高尚。你們知道我爸是乾嘛的,一輩子在工地上。有一年夏天,他中暑暈倒在鋼筋堆裡,是一個叫老周的工友,連想都沒想就背著他跑了兩公裡送到鎮上衛生院。我前幾天給老周打電話,他說他孫女上小學了,但村裡連個能看課外書的圖書角都沒有。”他頓了頓,目光掃過桌上那份金光閃閃的合同,“大廠和綜藝團隊,他們會用關鍵績效指標考核我,用流量數據定義我,甚至用查重軟件掃描我的每一個創意。但那個村裡的孩子,不會。他們隻會問我,故事裡的大山外麵,究竟是什麼樣子的。”
一瞬間,整個宿舍都安靜了。
張野張了張嘴,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林楓的選擇像一麵鏡子,照出了他們每個人內心深處被層層包裝起來的真實欲望和恐懼。
“我明白了。”一直沉默的陳默突然推了推眼鏡,鏡片反射著電腦屏幕的光。
他十指如飛,在鍵盤上敲擊起來,幾秒鐘後,一個共享文檔的鏈接被甩進了404群聊。
文檔的標題是:“404反完美簡曆模板”。
陳默清了清嗓子,像個產品經理一樣開始介紹:“規則一,刪除所有模糊、空洞、無法被證實的形容詞。”他率先在文檔裡敲下第一條:“不寫‘精通演示文稿製作’,要寫‘曾獨立為張野的畢業答辯製作三十頁幻燈片,現場效果被導師評價為可以直接上映的微電影’。”
張野看得一愣,隨即反應過來,搶過鍵盤,臉上帶著一絲匪夷所思的興奮:“對!不寫‘具備優秀的溝通和協調能力’,寫‘曾先後三次成功調解本人與宿舍樓下王姨因在寢室煮火鍋產生的嚴重外交糾紛,並與王姨達成戰略和解’。”
趙子軒看著屏幕上這些荒唐卻又無比真實的“能力證明”,隻覺得一股熱流從胸口直衝眼眶。
他想起了蘇晚晴的話,想起了自己刪了又寫的“校園情聖”標簽。
那些虛假的完美,就像一件租來的禮服,看上去光鮮,卻在每一個轉身時都提醒著你,它不屬於你。
他深吸一口氣,手指重重地落在鍵盤上,敲下了屬於自己的那一行:“不寫‘形象氣質佳,有親和力’,要寫‘在校期間因穿一件花襯衫被遊客誤認為本地網紅,並成功引導兩萬粉絲關注了小雅單位的官方文旅賬號’。”
那一夜,404宿舍的燈沒有熄。
四個年輕人像一群發現了新大陸的探險家,瘋狂地解構著自己,把那些被標準簡曆格式所拋棄的、充滿煙火氣的、甚至有些滑稽的真實經曆,一條條地填充進那份共享文檔。
文檔裡塞滿了他們的青春,荒唐,卻滾燙。
第二天,趙子軒懷著一種奔赴刑場般的悲壯,把這份“反完美簡曆”通過小雅發了出去。
他幾乎已經預見到了石沉大海的結局。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下午他就接到了文旅局人事科的電話。
電話那頭的聲音很客氣,但帶著明顯的審視:“趙先生,我們收到了你的簡曆。說實話,非常……特彆。”對方停頓了一下,似乎在組織措辭,“我們很欣賞這種新穎的形式。但是,局裡有領導提出一個疑問——你是不是想利用這個崗位,炒作自己成為一個網紅?”
這個問題像一把淬了冰的尖刀,直直刺向他剛剛建立起來的“真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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