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股寒意順著林楓的脊椎向上爬,瞬間凍結了他胸腔裡最後一點溫熱。
他沒有動,任由帳篷的帆布被山風吹得啪啪作響,像一隻瀕死巨獸在黑暗中徒勞的喘息。
手機屏幕的光映在他臉上,那張照片仿佛一個烙印,將小石頭布滿炭灰的臉和那雙與年齡不符的、滿是皸裂的粗糙小手,死死地刻進了他的視網膜。
“上學沒用。”
這四個字像淬了毒的鋼針,紮得他心臟一陣抽痛。
他想起去年夏天,泥石流衝垮了村裡的土路,他背著這個瘦小的男孩在齊腰深的泥水裡跋涉了整整六個小時。
男孩的下巴硌在他的肩上,聲音又輕又清晰:“林老師,我以後想考大學,去看看山外麵是什麼樣的。”
那雙眼睛裡,曾有過星星。
林楓猛地劃開屏幕,指尖顫抖著點開了教育局的官方網站。
藍白相間的頁麵冰冷而規整,那個名為“貧困學生專項助學金申請通道”的鏈接,像一個虛偽的許諾,靜靜地躺在那裡。
點進去,一堵由文字和表格砌成的高牆迎麵砸來。
貧困證明、監護人關係公證、學籍異地恢複審批表、戶籍所在地與實際居住地社區雙重蓋章確認函……他數了數,整整八套獨立的表格,下麵密密麻麻羅列著三十七項附件材料的要求。
每一個字都像一道門檻,每一個公章都像一把鎖,將小石頭那樣的孩子牢牢地鎖在山裡,鎖在夜市的油煙和炭火裡。
與此同時,一百公裡外的城市出租屋裡,趙子軒正對著屏幕上空無一人的古寨戲台發呆。
剪輯軟件的時間線上,是他耗費了兩個月心血拍攝的家鄉宣傳片,每一幀畫麵都美得像一幅褪色的水墨畫。
然後,一封來自市文旅局的郵件彈了出來,紅色的“退稿”二字刺眼無比。
理由言簡意賅:“主題情懷有餘,缺乏市場數據支撐,不具備項目申報資格。”
“市場數據”。
趙子軒發出一聲短促的冷笑,仿佛聽到了本年度最好笑的笑話。
他反手將視頻標題改成《一個被遺忘的村莊如何用土味情話自救》,隨手上傳到了自己的個人賬號。
刷新,播放量是冰冷的“0”。
他煩躁地關掉頁麵,點開了一個名為“404信號站”的加密聊天群。
置頂的是一條幾分鐘前由林楓發出的匿名廢話:“今天看到一雙不想讀書的眼睛。”
屏幕前的趙子軒沉默了。
他想起自己鏡頭下那些同樣空洞的、屬於留守老人的眼睛。
一樣的被遺忘,一樣的無路可走。
他敲擊鍵盤,指尖在刪除和發送之間猶豫了許久,最終還是發了出去,簡短而瘋狂:“我們拍個假紀錄片,騙經費。”
城市的另一端,兒童康複中心裡,張野剛剛掛斷一個母親的電話。
電話那頭的哭聲還在他耳邊回響,那個患有先天腳部畸形的小女孩,病情又加重了。
定製的矯形器報價兩萬,醫保目錄之外,一分不報。
申請公益基金會的援助,審核流程最快也要三個月。
“張醫生,孩子的骨頭……它等得起三個月嗎?”女人的聲音充滿了絕望。
等不起。
張野比任何人都清楚。
他關掉電腦,從上鎖的抽屜最深處,翻出一個皺巴巴的筆記本。
上麵是他熬了好幾個通宵,偷偷手抄下來的、中心那台早已廢棄的3d掃描儀和打印機的使用手冊。
這套設備因為精度略有偏差而被淘汰,但用來製作一個臨時的、非醫療標準的矯形器,足夠為孩子爭取寶貴的三個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