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方再無退路。
當林楓推開那扇沉重的磨砂玻璃門時,一股混合著高級香氛與中央空調冷氣的味道撲麵而來,與他們身後那條小路上殘留的炭火與孜然味形成了冰火兩重天的割裂。
門內,是另一個世界。
光可鑒人的大理石地麵,井然有序的坐席,以及高懸於評審席上方的巨大電子屏,上麵正滾動著“星火孵化園2023年度扶持項目最終答辯會”的冰冷宋體字。
空氣中彌漫著一種近乎凝固的緊張。
前一個項目剛剛結束,一個主打“元宇宙社交”的團隊正在收拾他們精美的設備,主講人西裝革履,臉上帶著勝券在握的微笑,與評委席上幾位專家的點頭示意遙相呼應。
觀眾席上,稀稀拉拉的掌聲禮貌而疏離。
所有人的目光,都像探照燈一樣,瞬間聚焦到了門口這幾個畫風迥異的不速之客身上。
他們是最後一個。
林楓,神色平靜,眼底卻藏著一絲燃燒的火焰。
他身後的張野,肌肉緊繃,像一頭隨時準備撲擊的獵豹,懷裡抱著一個沉甸甸的黑色布包。
再後麵的陳默,抱著他的筆記本電腦,鏡片後的眼神仿佛能穿透一切代碼構建的虛妄。
而壓軸出場的趙子軒,則讓全場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
他沒有拿文件,也沒有帶展板,而是費力地推著一輛……經過魔改的三輪車。
車輪在光滑的地板上發出輕微的“吱呀”聲,在這偌大的報告廳裡顯得格外刺耳。
車身上,一個簡易的烤架被牢牢固定住,架子旁的泡沫箱裡,整齊地碼放著一排排刷好醬料、用竹簽串好的肉串,紅的辣椒粉,黃的薑黃末,綠的蔥花碎,五顏六色,散發著一股與這裡格格不入的、野蠻生長的生命力。
觀眾席上傳來壓抑的竊笑,評審席上,幾位專家的眉頭已經擰成了疙瘩。
坐在正中央的,是孵化園的主管孫正剛,一個以嚴謹和刻板著稱的中年男人。
他的臉色已經沉了下去,手指無意識地敲擊著桌麵,發出“篤、篤”的催命符般的聲響。
“林楓團隊,請開始你們的陳述。”工作人員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催促和尷尬。
趙子軒將三輪車推到台前,熟練地打開了便攜式炭爐的電子點火器,幽藍的火苗“騰”地一下竄起,引來一片低低的驚呼。
孫正剛終於忍不住了,他拿起話筒,低沉而充滿壓迫感的聲音回蕩在整個大廳:“這裡是年度項目答辯會,不是城中村的夜市。如果你們是來搞笑的,現在就可以出去了。”
話音未落,林楓已經走上前,微微躬身,臉上帶著一絲從容不迫的微笑。
他沒有看ppt,也沒有碰話筒,隻是用清晰而有力的聲音說道:“孫主管,各位評委老師,我們答辯的主題,正是——《如何用一根烤串,撬動八套助學表格》。”
全場嘩然。孫正剛的眼神愈發冰冷,仿佛在看一場拙劣的鬨劇。
林楓沒有理會周圍的反應,隻是對趙子軒點了點頭。
趙子軒立刻將一個u盤插入投影儀,巨大的屏幕上,精美的項目ogo瞬間被一段粗糲的視頻所取代。
畫麵劇烈地晃動著,鏡頭對準了一雙布滿老繭和燙傷疤痕的手。
那雙手正以一種近乎藝術的韻律翻烤著羊肉串,油脂滴落在炭火上,“滋啦”一聲,冒起一股夾雜著肉香的濃煙。
鏡頭拉遠,是一個名叫老刀的男人的側臉,汗水順著他飽經風霜的臉頰滑落。
緊接著,畫麵切到一個瘦小的身影,一個叫小石頭的男孩,正拿著刷子,笨拙地將鐵架上的炭灰掃落,弄得自己滿臉黑灰,卻笑得格外燦爛。
畫麵一轉,張野出現在一個破舊的院子裡,他正一遍遍地教著幾個和石頭差不多大的孩子防身術的基本動作,出拳,格擋,眼神專注而堅定。
一個慢鏡頭疊化進來,一位坐在輪椅上的母親,正低頭用心地編織著一雙厚實的護膝,她的孩子因為先天疾病,需要長期佩戴矯形器。
最後,畫麵定格在陳默的背影上,他正對著滿是代碼的屏幕,手指在鍵盤上飛舞。
下一秒,屏幕上的代碼變成了一個簡潔的網頁界麵,隨著幾項基本信息的輸入,一份、兩份……足足八份格式各異、要求繁瑣的助學金、醫療補助申請表格被ai係統自動生成,旁邊還附上了清晰的材料清單與提交截止日期倒計時。
整個過程,沒有一句華麗的辭藻,隻有林楓沉穩的旁白作為背景音,緩緩流淌在每個人的心間:“他們說,我們做的項目不夠專業,不夠垂直,不夠有商業前景。可是,再專業的術語,也救不了一個因為交不起學費而餓著肚子的孩子。”
視頻結束,燈光亮起,全場鴉雀無聲。
那股由三輪車帶來的燒烤香氣,此刻仿佛不再是格格不入的市井味道,而是一種充滿了人間煙火氣的詰問。
張野上前一步,打開懷裡的黑布包,從裡麵小心翼翼地取出十雙嶄新的護膝,一一陳列在評審團長長的桌麵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