鏡頭穩定地鎖定了那個銀色金屬外殼的保溫飯盒，外壁上甚至還帶著幾道陳舊的劃痕。
林楓低沉而清晰的聲音，透過手機麥克風，傳入了三百多個素不相識的耳朵裡。
“今天是9月3日，小石頭返校第二天。早餐：兩塊紅薯，一個水煮蛋，半碗白粥。總計花費，四塊七毛。”他語速平緩，沒有一絲多餘的情緒，仿佛在宣讀一份與自己無關的報告，“直播間裡有人說，我們是在消費孩子的苦難，靠他賺錢。那好，從今天起，我把他吃的每一口飯，花的每一分錢，都曬出來給各位看。”
蹲在一旁的趙子軒壓低了聲音，臉上寫滿了不確定：“楓哥，真要從吃飯開始？這……是不是太瑣碎了？”
林楓的目光沒有離開屏幕，隻是輕輕點了點頭，眼神裡是一種不容置疑的堅定：“他們不信我們在救人，那就讓他們看看，我們是怎麼活下去的。”
直播間的標題被陳默在後台改成了《404野路子·今日開銷實錄》。
畫麵裡，負責出鏡打飯的張野特意換上了他那件領口都洗得鬆垮的舊t恤，動作利落地將飯菜分好。
而遠在另一座城市的陳默，則將每一筆微小的支出，同步上傳到了一個新開的“404互助平台”的公開賬本上，精確到分。
稀稀拉拉的彈幕飄過，一條“演得挺真”顯得尤為刺眼。
林楓沒有理會，更沒有刪除。
他隻是默默地將手機從支架上取下，鏡頭一轉，對準了宿舍牆角那片不斷蔓延的青黑色黴斑，濕冷的氣息仿佛能透過屏幕傳遞出去。
“這間宿舍，月租六百，水電自理。房東唯一的條件是，彆在屋裡搞事。”
他的話音剛落，趙子軒像是突然被點燃了，猛地舉起一張卡片湊到鏡頭前，卡片上印著小石頭的寸照。
“這是小石頭的校園卡，餘額八十三塊六。今天中午，他請新同桌吃了根一塊五的烤腸，因為那個男孩幫他搬了書。”
這一連串未經排練的反應，讓直播間陷入了片刻的沉默，觀看人數悄然爬升到了五百。
第三天，直播內容變了，標題是《小石頭的一天》。
鏡頭不再局限於那間潮濕的宿舍。
清晨五點半，天還未亮，小石頭瘦小的身影已經出現在小區的垃圾回收點，他熟練地踩扁一個個塑料瓶，將它們塞進蛇皮袋。
林楓的畫外音冷靜地響起：“廢品站，塑料瓶一斤一塊二，紙箱八毛。今天的早餐錢，有了。”
課間休息，彆的孩子在操場上追逐打鬨，鏡頭裡的小石頭卻蹲在教學樓的走廊角落，借著窗外透進來的光，旁若無人地背著英語單詞。
放學後，他沒有回家，而是鑽進了街角一家狹小的打印店，幫著腿腳不便的鄭老板整理成堆的票據。
“幫鄭叔叔整理票據，一小時十塊錢。可以買一本新的練習冊。”小石頭對著鏡頭靦腆地笑了笑，露出一口白牙。
彈幕的風向徹底變了。
“我靠，這孩子比我還卷！”“誰再說他靠施舍我跟誰急！”“心疼，這麼小的孩子就要扛起這麼多。”
林楓依舊不與彈幕互動，隻是在每晚臨近午夜，直播結束前，雷打不動地念出當天的總結：“今日總支出，五十八塊三。資金來源：‘等不起聯盟’線上義賣收入。備注：其中十二元用於購買公交卡及文具。”
一個id名為“深挖君”的用戶，在這場長達六小時的直播裡，沒有發過一句言，卻默默地截下了二十多張圖，從清晨的露水，到夜晚台燈下孩子專注的側臉。
就在輿論開始逆轉的時候，趙子軒趁熱打鐵，發布了一條個人短視頻，標題極具衝擊力——《我為什麼撕了那份百萬代言合同》。
視頻的開頭，就是他親手用剪刀將一份知名飲料品牌的簽約書剪成碎片的畫麵。
背景裡，是他自己的聲音，平靜卻有力：“簽約前，品牌方的人告訴我，‘多拍點哭戲，把人設做足，流量能翻倍’。可是小石頭昨天笑得最開心的一次，是因為他的同桌誇他寫的字像漫畫人物，很酷。”
視頻的最後，趙子軒直視鏡頭，眼眶微微泛紅：“我來這裡，不是為了當什麼網紅，我是來還債的。我爸當年工傷病退，申請補助的時候，也被鄰居指著鼻子罵‘裝窮騙錢’。那種滋味，我懂。”
視頻爆了。一夜之間，轉發量突破十萬。
然而，第七天，風暴驟起。
陳默在後台監測到異常，近八百個注冊時間、頭像風格高度相似的賬號，在同一時間段內湧入直播間和互助平台，用統一的話術瘋狂刷屏：“假賬”、“洗錢”、“團隊分贓”、“劇本而已”。
團隊裡所有人都繃緊了神經，以為一場惡戰在所難免。
但陳默沒有選擇封禁或刪除。
他花了半個小時，將這些惡意評論的數據全部導出，生成了一張巨大的、以“假賬”和“洗錢”為核心關鍵詞的詞雲圖。
隨後，他將這張紮眼的詞雲圖做成了視頻背景，配上的音頻卻不是激烈的辯解或悲情的音樂，而是一段段現場收錄的環境音——小石頭在樓道裡寫作業時，隔壁夫妻傳來的激烈吵架聲；雨天，老舊的護膝擋不住寒意，漏水滴落在鐵桶裡的“滴答”聲；團隊成員老吳淩晨為義賣活動打包貨物時，壓抑不住的陣陣咳嗽聲。
這段無聲勝有聲的視頻發布後，整個網絡仿佛被一隻無形的手扼住了喉嚨。
一小時後，林楓的手機收到了一條私信，來自那個沉默了六天的“深挖君”。
“我要去青嶺村，住三天。”
林楓看著這條消息，手指在屏幕上敲擊，回複簡短而有力。
“床是鐵的，飯是糙的，攝像頭，永遠開著。”
發送成功。
幾乎是同一時間，對方的頭像在對話框頂部亮了一下，一條新的係統提示彈了出來。
鏡頭緩緩定格在手機屏幕上，那個名為“深挖君”的頭像下方，清晰地顯示著一行小字：“申請加入直播觀察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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