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片格格不入的寂靜,源頭是一個身影。
她穿過人聲鼎沸的燒烤攤,繞開嬉笑打鬨的情侶,每一步都像在無形的湍流中逆行,最終停在了404帳篷前。
林楓的瞳孔微微收縮,看清了來人。
是蘇晚晴。
她沒有像上次那樣帶著“長槍短炮”的采訪設備,也沒有穿著校慶上那身精致得體的禮服。
簡單的白t恤和牛仔褲,讓她身上那股屬於校園精英的銳利感褪去了幾分,更像一個不小心闖入這裡的普通學姐。
她手裡沒有相機,沒有話筒,隻拎著一個保溫袋,和一個裝著什麼的塑料袋。
熱氣從保溫袋的縫隙中絲絲縷明地逸出,帶著一股溫潤的米香,瞬間衝淡了空氣中油膩的燒烤味。
林楓還沒來得及開口,蘇晚晴已經將東西輕輕放在了那張搖搖欲墜的折疊桌上。
保溫桶裡是熬得恰到好處的白粥,塑料袋裡是幾副嶄新的醫用護膝,海綿厚實,針腳細密。
“你們……”林楓喉頭動了動,一時竟不知該說什麼。
是該問她為什麼來,還是該感謝這份突如其來的關心?
蘇晚晴沒有看他,目光掃過帳篷裡簡陋的陳設,最後落在那塊寫著“404notfound”的白板上。
她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對所有人說:“今天下午,你們被寫進思政課的教學案例了。”
張野剛啃完一根雞翅,聞言差點噎住,趙子軒正低頭記賬的筆也停在了半空。
蘇晚晴的聲音很平,沒有絲毫波瀾:“標題叫《新時代青年的自我修養與社會責任擔當》。”
帳篷裡陷入一種詭異的沉默,連角落裡陳默敲擊鍵盤的聲音都停了。
半晌,林楓扯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帶著一絲自嘲:“榜樣?我們可不是什麼榜樣。”
這句話像一個開關,瞬間打破了僵局。
張野誇張地乾嘔一聲:“彆惡心我,我昨天還因為在宿舍藏了半箱泡麵寫檢討呢!”
“我們算哪門子的榜樣,”趙子軒也苦笑著搖頭,“一群連自己未來都迷茫的家夥。”
蘇晚晴終於轉過頭,認真地看著林楓的眼睛,那雙總是帶著審視和探究的眸子裡,此刻竟流露出一絲林楓讀不懂的複雜情緒。
“對,我知道你們不是,”她輕輕地說,“所以我沒去聽那堂公開課。我選擇來這裡,親眼看看——被摘掉所有標簽和光環,真實的你們,到底長什麼樣。”
那一晚,趙子軒失眠了。
蘇晚晴的話像一顆石子,在他心裡激起千層浪。
“榜樣”、“案例”、“新時代青年”,這些宏大而空洞的詞彙像一座山,壓得他喘不過氣。
他翻身下床,打開電腦,指尖在鍵盤上飛舞,屏幕的光映著他通紅的眼眶。
他寫的不是激昂的宣言,而是一篇近乎懺悔的自白。
“我們不是榜樣。我們會在軍訓的方陣裡緊張到順拐,會被宿管阿姨追著沒收偷煮的火鍋,我甚至還偷偷學過網上的土味情話,想去跟隔壁係的女生搭訕,結果第一句就被人當成了騙子。我們不是什麼從天而降的英雄,隻是那天晚上,恰好沒忍心就這麼轉身走開的普通人。”
文章的結尾,他沒有呼籲大家學習,反而寫道:“這個世界不需要更多仰望星空的榜樣,而是需要更多彎下腰的普通人。如果你也看不下去某個孩子趴在樓道裡寫作業,請彆學我們,你甚至不需要知道我們是誰。直接走過去,幫他一把。”
這篇名為《我們不是榜樣》的短文,在淩晨四點被他發在了那個幾乎沒什麼人關注的公眾號上。
第二天,是張野把這篇文章變成了現實。
他自掏腰包,用最便宜的紙打印了幾百份,像貼小廣告一樣,貼滿了夜市的每一個攤位,甚至電線杆上。
傳單的末尾,他用加粗的紅字添上了一句他自己的話:“你要覺得我們乾的這件傻事還行,那就自己也去乾一件。”
這句帶著江湖氣的挑釁,比任何高尚的口號都更具煽動性。
奇跡就這麼發生了。
傍晚時分,賣烤冷麵的大叔拎著兩副半舊的護膝找到他們,有些不好意思地撓撓頭:“這是我孫子用不上的,一副給他留著,另一副……你們看看誰需要就拿去。”緊接著,一群穿著校服的高中生結伴而來,為首的男孩漲紅了臉,大聲說:“學長,我們不想再寫‘學雷鋒日記’了,我們想來乾點真事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