冊子在民警指尖下翻動的聲音,在安靜的接待大廳裡顯得格外刺耳。
那是一遝由全國各地寄來的信件和簽名,紙張材質各異,筆跡也五花八門,唯一的共同點是字裡行間那份未經修飾的質樸和滾燙的情感。
民警一頁頁翻過,眉頭的川字越擰越深,最後他終於合上冊子,抬起頭,目光裡帶著公事公辦的審視和一絲不解:“這些信,能當法律證據嗎?”
接待大廳外的空氣仿佛凝固了。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林楓身上。
林楓的表情平靜得像一潭深水,他迎著民警的視線,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到每一個人的耳朵裡:“不能。”
兩個字,讓門外等候的家屬們心中一沉。
“但它能當鏡子。”林楓接著說道,語速不疾不徐,“一麵鏡子,照出你們現在查的,到底是‘違法’,還是‘不聽話’。”
他沒有給對方留下任何回應或辯駁的餘地,說完便乾脆地轉過身,麵向門外那些焦灼、期盼又帶著些許恐懼的麵孔。
他舉起手機,屏幕的亮光在傍晚的天色中格外醒目。
屏幕上,是一幅實時更新的中國地圖,由陳默剛剛完成並推送過來的“故事地圖”係統。
地圖上,一個個微小的光點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被點亮,從東北的雪原到南國的海島,從繁華的都市到偏遠的鄉鎮。
每一個光點,都代表著一個正在通過“信號站2.0”上傳證言的普通人。
數字在光點下方飛速跳動:417,428,451……
“他們,”林楓的聲音透過人群的寂靜,帶著一種奇特的穿透力,“不是來保我們的。他們是來保住自己說真話的權利。”
人群中,有記者下意識地舉起了相機,快門聲打破了沉默。
與此同時,城市的另一端,張野的房間裡煙霧繚繞。
他已經連續撥打了十幾個小時的電話,嗓音沙啞,但眼神卻異常明亮。
就在林楓在公安局門前對峙的時刻,他發起了代號為“一人一證”的行動。
他聯係了每一個“呼吸之間”核心成員的家庭,要求他們做一件看似簡單卻極具力量的事:錄製一段不超過三十秒的視頻。
視頻內容有三個硬性要求:必須清晰地拍到孩子當下的狀態,無論是在玩耍、在康複訓練,還是在安靜地讀書;必須由家長或孩子自己清晰地說出“我叫xxx,我被幫助過”;最後,畫麵中必須出現孩子手持當日簽收物資回執單的照片。
張野深知,在鋪天蓋地的質疑聲中,最冰冷的數據和最溫熱的人性結合,才是最堅不可摧的盾牌。
他沒有選擇將這些珍貴的視頻上傳到任何公共平台,那太容易被刪除、被扭曲。
他選擇了最原始,也最穩妥的方式。
他買來了刻錄機和成堆的dvd光盤,將收集到的視頻按照行政區劃進行分類、打包。
每一張光盤的封麵上,都用馬克筆寫著清晰的目錄:“第3區:浙江溫州至福建寧德,共23戶康複兒童家庭實錄。”“第11區:陝西安康至甘肅平涼,共17戶……”
次日清晨,當第一縷陽光照進這座城市時,雙眼布滿血絲的張野提著兩個巨大的帆布包,走進了市殘聯的大廳。
他將十七個用牛皮紙袋精心包裝好的包裹整齊地碼放在接待台前,每一個包裹都沉甸甸的。
工作人員被這陣仗驚得站了起來,警惕地問:“你這是要……信訪?”
張野搖了搖頭,臉上露出一絲疲憊但堅定的微笑:“不,我們不信訪。我們來交檔案。”
而在輿論的戰場上,趙子軒正麵臨著前所未有的困境。
他發現,無論他們放出多少真實的證據,主流媒體依舊一片死寂,仿佛“呼吸之間”這個名字從未存在過。
他意識到,試圖通過一次性的爆料衝破信息壁壘是行不通的。
對方擁有定義議程的權力,可以輕易地讓熱點冷卻。
於是,他改變了策略。
他不再執著於那本厚重的《聯署紀念冊》,而是將其徹底“化整為零”。
他將其拆解成一本本輕薄的“城市特輯”——每一本冊子裡,隻收錄來自同一個省份的故事。
他聯係了全國各地那些在商業洪流中苦苦支撐的獨立書店、社區咖啡館、公益圖書館,承諾免費將這些“城市特輯”寄給他們,唯一的請求就是將它們放在一個讀者能看到的地方。
他在每一本特輯的扉頁上,都加印了一行不起眼卻字字錐心的小字:“如果你覺得這不該被刪,請把它傳給下一個敢讀的人。”
三天後,哈爾濱一所中學的語文老師,在她的閱讀課上,拿出了一本“黑龍江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