機艙門打開的瞬間,一股混雜著泥土和濕潤植物氣息的空氣湧入,與艙內乾燥的空調風形成鮮明對比。
昭通的雨季剛剛過去,天空灰蒙蒙的,地麵卻被洗刷得異常清晰。
林楓沒有理會前來接洽的機場人員,徑直走向出口,手機已經開機,屏幕上是直播軟件的界麵。
他按下開始鍵,沒有多餘的寒暄,鏡頭直接對準了機場外那條延伸向遠方的、坑窪不平的泥濘山路。
“大家好,我是林楓。”他的聲音通過電流傳遍網絡,平靜而有力,“我們到了。很多人問我們為什麼不先去教育局溝通,為什麼不走正常程序。現在我回答大家,我們不是來告狀的,是來交作業的。”
他將手機攝像頭翻轉,對準自己,同時展示了手機上的一張電子行程單,上麵清晰地標注著第一站的目的地——紅石岩村小學,一個在地圖上需要放大數次才能找到的標點。
政府辦公樓的名字,則被排在了遙遠的末尾。
“作業寫得好不好,得先給老師看。這裡的孩子和老師,就是我們的閱卷人。”
話音剛落,他便關掉了直播。
身後,張野已經利落地從巨大的行李箱中取出了便攜式投影儀和一塊折疊幕布,動作熟練得像是從軍火箱裡拿取武器。
趙子軒則在調試一套小巧的環繞音響,確保在沒有隔音設施的教室裡,每個角落都能聽清。
而陳默,他已經打開筆記本電腦,連接上了一台手掌大小的離線服務器,裡麵存儲著他們此行所有的“彈藥”。
當晚,紅石岩村小學的禮堂——其實就是一間刷著石灰、牆角堆著雜物的最大教室——裡,掛上了那塊潔白的幕布。
觀眾不多,二十多位聞訊趕來的村民,裹著厚實的衣服,臉上刻滿了風霜。
還有學校僅有的三位老師和五個還未回家的孩子。
投影儀的光束亮起,《被卡住的善意》首場放映會,就在這片寂靜的山村裡開始了。
片子沒有宏大的敘事,隻有一個個真實的案例。
第一個故事,鏡頭對準了貴州一個幾乎與世隔絕的村落。
當地誌願者籌集了上千本圖書,想為留守兒童建一個圖書角。
申請材料遞交上去,卻被以“無消防驗收預批文件”為由駁回。
畫外音冰冷地念著公文,鏡頭卻緩緩搖過村子的全貌——那裡,連一棟像樣的磚房都沒有,家家戶戶都是搖搖欲墜的木結構。
所謂的“消防隱患”,在孩子們隨時可能失學的現實麵前,顯得荒誕而刺眼。
放映結束,禮堂裡一片死寂,隻有投影儀風扇輕微的嗡鳴聲。
突然,一位頭發花白的老教師顫巍巍地站了起來,他扶著桌子,嘴唇哆嗦著,淚水在渾濁的眼球裡打轉。
“你們……你們放的不是片子,”他聲音哽咽,幾乎不成調,“這是我們的命啊!”
一句“我們的命”,讓在場所有村民都低下了頭,幾個婦女開始小聲地啜泣。
林楓沒有立刻接話,他沒有說任何安慰或者煽動情緒的言語。
他隻是沉默地走到幕布前,對著台下微微鞠躬,然後請上了另一個人——雲南本地項目負責人,老陳。
老陳是個皮膚黝黑的中年人,頭上還戴著一頂下地乾活用的草帽,看起來比村民還要樸素。
他有些局促,手裡拿著一個泛黃的文件袋。
林楓接過文件袋,從中抽出一疊厚厚的材料,通過連接的電腦,將原件一頁頁地投射到幕布上。
“這是三年前,陳老師為紅石岩村小學申請的‘燭光教室’項目。”林楓的聲音很輕,卻清晰地傳到每個人耳中,“項目計劃為晚上沒有電的孩子們提供一個可以寫作業、看書的地方。大家看,申請材料完整,預算清晰到每一根蠟燭的價格,後麵還有全體村民的聯署簽名。”
幕布上,那一個個歪歪扭扭卻充滿期盼的名字,與鮮紅的指印,像烙鐵一樣燙在所有人的心上。
接著,林楓翻到了最後一頁,是審批意見,上麵隻有一行冷冰冰的批示:“經研究,該申請主體不具備辦學資質,不予批準。”
整個禮堂安靜得能聽到呼吸聲。
林楓轉過身,目光掃過台下那些茫然又痛苦的臉,最後落在那幾個孩子身上。
他輕聲問道:“如果資質是用來服務孩子的,那孩子在黑暗裡哭的時候,誰來給資質發一個證?”
台下一片沉默,壓抑得讓人喘不過氣。
就在這時,一個坐在前排的小女孩怯生生地舉起手,用細若蚊蠅的聲音說:“老師,我……我能再看一遍那個畫畫的姐姐嗎?”
她指的是紀錄片裡,一個因為美術教室申請被駁回,隻能在泥地上用樹枝畫畫的小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