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的空氣濃稠得像化不開的墨,林楓獨自坐在信號站後台,屏幕幽微的光照亮他布滿血絲的雙眼。
右上角,一個猩紅的數字“17”無聲地跳動著,這是第十七條服務器停機預警,像一聲聲催命的倒計時。
他點開後台賬單,一串刺眼的數字幾乎灼傷了他的視網膜,電費比上個月翻了整整三倍。
那家一直標榜支持公益項目的雲服務商,不知何時悄然撤下了“公益折扣”的標簽,取而代之的是,一行冰冷的係統提示赫然在目:“檢測到商業用途,已自動切換為標準計價模式。”
這盆冷水澆得他心底發寒。
他劃開手機,點開蘇晚晴幾小時前發來的那份收購協議。
青禾資本,這個名字在創投圈裡如雷貫耳,他們給“404信號站”這個品牌估值八百萬。
數字聽起來很誘人,但林楓的目光卻死死釘在附加條款上:運營權、核心數據歸屬權、品牌命名權,全部無條件轉讓給青禾資本。
他甚至不需要律師,就能讀懂這字裡行間赤裸裸的吞噬欲。
更讓他覺得惡心的是協議末尾那條“品牌重塑建議”——建議加入時下流行的萌係ip形象,以提升用戶粘性與商業變現潛力。
萌係ip?
他們是想讓那些在絕境中求救的孩子,對著一隻卡通貓的頭像訴說苦難嗎?
林楓發出一聲壓抑的冷笑,胸腔裡翻滾著一股難以名狀的怒火。
他反手將那條建議截圖,連同估值條款一起,甩進了隻有四個人的微信小群裡。
他沒有多說一個字,隻配上了一句冰冷的話:“他們想買我們的殼,順便埋了我們的魂。”
群裡沉默了足足一分鐘,然後瞬間炸開了鍋。
次日破曉,天光還未完全撕開青州的夜幕,四道身影鬼鬼祟祟地出現在青州大學後山那片荒廢已久的區域。
他們的目的地,是一間被藤蔓和歲月封鎖的廢棄機房。
十年前,為了躲避宿管夜裡查寢,還是個技術宅的陳默硬是在這裡用幾台破爛電腦,搭建起了一個隻屬於青大學生的校園bbs局域網,那也是他們夢開始的地方。
機房的鐵門早已鏽死,合頁處凝固著暗紅色的鐵鏽,像乾涸的血。
張野二話不說,從背包裡抽出一根不知從哪個工地撿來的撬棍,深吸一口氣,肌肉緊繃,用最原始的蠻力對準門縫狠狠砸了下去。
“哐當!”一聲巨響,驚起林中一片宿鳥。
鐵屑和灰塵簌簌落下,張野的虎口被震得發麻,但他隻是啐了一口,再次掄起撬棍。
幾下之後,門鎖發出一聲不堪重負的呻吟,轟然洞開。
一股混合著黴味、塵土和電子元件腐朽氣息的空氣撲麵而來,嗆得幾人連連咳嗽。
機房內,光線昏暗,隻有幾縷晨光從布滿蛛網的窗戶縫隙中艱難地擠進來,照亮了空氣中飛舞的塵埃。
陳默像是被植入了導航芯片,憑著記憶徑直走向牆角,撥開一堆腐爛的紙箱,摸索著。
片刻後,他的手觸到了一個冰涼堅硬的物體。
他用力將其拖出,那是一個用軍用防潮布緊緊包裹著的金屬箱。
當防潮布被層層揭開,一台老舊的塔式服務器主機顯露出來,機箱側麵貼著一張已經泛黃的標簽,上麵是陳默當年用馬克筆寫下的一行字,筆跡張揚而青澀:“404一號,願它比我們活得久。”
那一刻,時間仿佛倒流。
這台機器,是他們用整個大一攢下的生活費和獎學金,從電腦城東拚西湊組裝起來的,是“404信號站”真正的第一塊基石。
林楓拿出手機,對著這台蒙塵的“老夥計”拍下一張照片,沒有開閃光燈,任由那微弱的晨光為它鍍上一層神聖的金色。
他將照片發到朋友圈,隻配了七個字:“老夥計,該起床了。”
夜幕再次降臨,廢棄機房裡亮起了幾盞充電應急燈。
陳默幾乎是跪在那台主機前,小心翼翼地拆開機箱,清理著積攢了十年的灰塵。
當他接上臨時電源,嘗試讀取硬盤時,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隨著一陣輕微的“哢噠”聲,屏幕上竟然真的跳出了熟悉的讀取進度條。
硬盤,還活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