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像一塊吸滿墨汁的厚布，沉沉地壓在青州城的上空。
喧囂了一天的城市終於陷入沉睡，隻有偶爾駛過的車輛，像孤獨的螢火蟲，劃破短暫的寧靜。
林楓一行人躲藏的出租屋裡，氣氛卻與外界的寂靜截然相反，緊繃得像一根即將斷裂的琴弦。
趙子軒的筆記本電腦屏幕上，視頻剪輯軟件的時間線被拉得滿滿當當，他將清晨市民們聽到廣播時的驚愕、迷茫與竊竊私語的片段，與信衡科技那份冰冷傲慢的官方公告交替剪輯在一起，形成一種荒誕而強烈的諷刺。
每一幀畫麵的切換，都像一次無聲的控訴。
“熱度上來了，”趙子軒的指尖在觸控板上滑動，眼中閃爍著興奮與疲憊交織的光芒，“‘青州怪談’這個詞條已經衝上了本地熱搜第三。信衡科技的公關正在瘋狂刪帖，但沒用，截圖和錄音已經像病毒一樣傳開了。”他頓了頓，指向屏幕上一條高讚評論，那是一個網名為“等風來”的用戶寫的：“我爸就是環衛工，乾了三十年，上個月因為係統評估說他‘清掃路線效率波動大’，養老金補貼被砍了一半。他隻是那天痛風發作，多歇了兩次。”
這條評論下麵，是成百上千條感同身受的回複。
冰冷的評分係統下，每一條被壓抑的怨氣，此刻都找到了宣泄的出口。
“他們開始反撲了。”陳默的聲音有些沙啞，他麵前是三台顯示器，上麵布滿了滾動的日誌和數據流。
他一直在追蹤信衡科技與網絡安全部門的動向。
“信衡啟動了最高級彆的網絡嗅探協議，正在全城範圍內篩查異常數據包。我們早上用的那個臨時信道已經被永久封鎖，而且……他們正在根據信號塔的接入記錄，排查所有非正常時段的物理接觸。”
他的話讓房間裡的空氣驟然降溫。
這意味著，他們留在信號塔下的痕跡，隨時可能被發現。
張野煩躁地在狹小的空間裡踱步，他那魁梧的身軀讓本就擁擠的房間更顯壓抑。
“老馬會不會有危險？他是唯一一個露了臉的。”
“不會，”林楓的聲音不大，卻異常堅定，瞬間安撫了眾人的焦躁，“我了解老馬。他敢把錄音交給我們，就做好了最壞的打算。而且，他比我們想象的更聰明。”他攤開那張從老馬手裡接過來的、已經被汗水浸得有些發皺的紙條。
紙條的質地是廉價的再生紙，上麵的地址用一種樸拙的字體寫著，筆鋒因常年握掃帚而顯得格外有力。
城南垃圾中轉站，這個被城市遺忘的角落，惡臭、偏僻，卻是環衛工人們最熟悉的地方。
而背麵那個潦草的環衛車輪廓和箭頭，正是關鍵。
陳默將地址輸入電子地圖，與一張老舊的城市通訊基站分布圖進行比對。
幾分鐘後，他的手指停在地圖上一個毫不起眼的點上。
“找到了。”他放大那個區域，一個被標記為“已停用”的圖標顯現出來，“城南垃圾中轉站西北方向三百米，有一個七號中繼站。是十幾年前模擬信號時代留下的東西，早就被淘汰了。但它的核心供電係統，和中轉站的備用電源走的是同一條線路。”
“模擬信號……”林楓的眼睛亮了，“這意味著什麼？”
“意味著無法被數字協議追蹤。”陳默解釋道，“它像個幽靈，存在，但信衡科技的監控係統看不見它。如果我們能重啟它，它的信號雖然老舊，但功率足夠覆蓋整個老城區。那裡是‘低分者’最集中的地方，也是信衡係統監控最薄弱的地帶。”
一個更大膽的計劃在眾人心中成形。
第一次廣播是試探，是喚醒，而下一次，將是號召，是集結。
“他們想讓我們消失，可我們才剛開始傳話。”林楓將紙條小心地折好，放進口袋，仿佛那是什麼珍貴的信物。
他走到窗邊，撩開窗簾的一角，望向沉睡的城市。
遠處的街道上，一輛環衛車正緩緩行駛，車頂那盞黃色的應急燈，在黑暗中規律地閃爍著。
一、二、三。
三下短促的閃光，間隔清晰，像一句無聲的暗語，穿透了深沉的夜色，精準地投射到林楓的瞳孔裡。
那是老馬在用他們約定的方式報平安，也是在催促他們按計劃行動。
信任與期望，正通過這微弱的光，在城市兩個截然不同的角落間傳遞。
林楓放下窗簾，轉身麵對他的同伴們。
趙子軒已經關掉了電腦，張野停止了踱步，陳默也從數據海洋中抬起頭。
每個人的臉上都寫著決絕。
他們不是亡命之徒，在做出這個選擇之前，他們也曾是這個評分係統裡循規蹈矩的“良民”，努力地維持著自己的分數，期望能換來一個安穩的未來。
但當他們親眼目睹親人、朋友、以及像老馬和小薇那樣無數的陌生人，被一串冰冷的數字定義、篩選、乃至拋棄時，他們知道，沉默不再是選項。
要麼在沉默中被係統吞噬，要麼在爆發中為自己和更多人爭得一線生機。
“信衡科技和那些高高在上的人，以為這是一場技術攻防戰。”林楓的聲音低沉而有力，在寂靜的房間裡回響，“他們錯了。這不是代碼與代碼的較量，是人與‘係統’的戰爭。”
他看了一眼牆上的時鐘，時針正緩慢地滑向淩晨。
“他們有數據，有算法，有監控探頭。而我們，”林楓的目光掃過每一個人，最後落在窗外那片無儘的黑暗之上，“我們有這座城市的夜晚。”
夜，是所有被白日規則所排斥者的庇護所。
今夜，它將掩護一場更盛大的反擊。
林楓拿起桌上的黑色背包，將備用電池和信號增幅器放了進去。
其他人也開始默默地整理裝備，撬棍、絕緣手套、便攜電腦……每一件物品都沉甸甸的，承載著一個瘋狂而又充滿希望的計劃。
沒有激昂的口號，隻有金屬工具輕微的碰撞聲和衣物摩擦的沙沙聲。
萬籟俱寂，城市的心跳仿佛都已停止，正等待著黎明前最深沉的一抹黑暗。
而在這片黑暗的掩護下，幾顆年輕而滾燙的心，正準備為它注入一道全新的脈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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