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漫過市政務中心的玻璃幕牆時,林楓看了眼手表——七點整。
晨霧還未散儘,卻掩不住馬路對麵攢動的人頭。
穿藍布衫的阿婆攥著皺巴巴的醫保卡,戴安全帽的工人背著褪色的帆布包,送完早班的外賣員把電動車停在樹底下,後箱上還貼著沒撕乾淨的“今日最佳”貼紙。
他們像被風吹散的蒲公英,又順著某種看不見的力,全往政務中心方向聚。
“咱們被‘邀請’來聽證,結果連門都進不去。”趙子軒縮著脖子抱怨,毛線圍巾被風掀起一角,露出裡麵歪歪扭扭的領結——他淩晨特意翻出的“正式行頭”。
陳默的雙肩包在背上壓出一道印子,裡麵的微型轉播設備硌得他肩胛骨生疼,他低頭調整背帶,金屬搭扣發出輕響:“安檢門掃到電子設備就報警,他們早防著我們帶家夥。”
林楓沒接話。
他望著政務中心緊閉的旋轉門,門內穿西裝的工作人員正掛“聽證會議場封閉”的告示牌,金絲眼鏡後的目光掃過人群時,像在看一群誤闖展廳的麻雀。
他摸了摸口袋裡的應急燈,燈身還帶著昨夜體溫的餘溫——蘇晚晴昨天下午塞給他的,說“萬一要舉燈引路”。
“看那邊。”他突然抬下巴,指向政務中心斜對麵的老年活動中心。
褪色的紅牆上掛著“每周三免費理發”的通知,門口擺著兩輛鏽跡斑斑的三輪車,車鬥裡堆著半袋白菜。
“他們不讓講理,我們就自己搭台。”
張野的手機在褲袋裡震動。
他掏出一看,是老刀發來的語音:“小子,要桌子椅子直說,夜市的折疊桌我搬了十張,不夠還有!”東北口音震得耳膜發疼,他咧嘴笑了,手指快速按回:“要二十把椅子,再帶兩箱礦泉水——群眾嗓子喊啞了可不行。”
二十分鐘後,老刀的電動三輪車“突突”碾過馬路牙子。
他穿件洗得發白的軍大衣,後車廂堆著折疊桌像疊起來的積木,後麵還跟著五個穿圍裙的夜市攤主,扛著椅子跑得額頭冒汗。
“老幾位,搭台!”老刀拍著桌子喊,指節上的油垢還沾著昨夜炒麵的醬,“咱今天不擺攤,擺理!”
十張桌子很快在活動中心門口排開,像一列等待檢閱的士兵。
桌上的東西是陳默淩晨打印的:《低分者手冊》封皮印著加粗的“被係統標記為無效的三千條求助”,錄音筆的紅色指示燈明滅,記事本的紙頁被風掀起,露出老馬寫的環衛工值班表——每一頁都畫著紅圈,圈裡是“因獨居被評抑鬱傾向”“因超時送餐降信用分”。
“這叫什麼道理!”穿絳紫色毛衣的大媽“啪”地拍在“獨居抑鬱”那頁,金鐲子撞得桌子響,“我閨女在國外讀研,我天天去人民公園跳廣場舞,跟老姐妹唱《最炫民族風》,比你們年輕人還樂嗬!”她掏出手機翻相冊,屏幕上是二十多個老人舉著花扇的合影,“你看,這是上周比賽拿的獎!係統說我抑鬱?我看係統才該去看醫生!”
趙子軒的手機早就架好了。
他扯了扯歪掉的領結,對著鏡頭露出標誌性的“深情主播笑”:“觀眾朋友們,這裡是《404旁聽團實錄》。現在坐在我身邊的,是被係統判定‘抑鬱傾向’的王阿姨——”話沒說完,彈幕“唰”地刷滿屏幕,他低頭掃了眼,突然笑出聲:“有位網友問‘阿姨廣場舞跳得怎麼樣’?阿姨,您給展示個招牌動作?”
王阿姨愣了愣,隨即仰頭大笑,起身在空地上扭起腰肢。
圍觀人群跟著拍掌,穿工裝的大叔吹了聲口哨,送外賣的小哥用電動車喇叭打節奏。
陳默的手指在手機鍵盤上翻飛,王阿姨的話被轉成文字流,投在活動中心外牆上:“我獨居,但我有快樂——係統,你記好了!”
政務中心裡,聽證會正進行到關鍵處。
信衡科技的代表推了推金絲眼鏡,投影屏上跳動著“係統誤差率0.18”的綠色數字:“我們的算法經過二十輪校驗,確保——”
“人之初,性本善——”
稚嫩的童聲像一把細鹽,突然撒進原本平靜的湖麵。
信衡代表的話卡在喉嚨裡,所有人轉頭看向落地窗。
窗外,小石頭穿著洗得發白的藍外套,舉著硬紙板站在最前麵,紙板上歪歪扭扭寫著“d級也會背《三字經》”。
他身後是二十多個孩子,老師舉著擴音器領讀,聲音清亮:“性相近,習相遠——”
家長們舉著牌子從人群裡站出來。
穿護士服的女人舉著“我護理過三百位老人,他們都不是d級”,戴眼鏡的老師舉著“我的學生會背詩會畫畫,他們是a級”,連送水工都舉著“我每天爬二十層樓,比係統有力氣”。
晨光裡,這些牌子像一片會移動的森林,每片葉子上都刻著同一個名字:真相。
林楓站在人群邊緣,望著外牆上跳動的文字流,聽著孩子們的朗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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