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五點半，趙子軒的手機在枕頭下震動時，他正蜷在宿舍床簾裡。
指節蹭過眼尾的眼屎，摸到一片潮濕——後半夜他做了個夢，夢見小宇舉著模考卷在暴雨裡跑，追他的不是評估組，是鋪天蓋地的“xx天團新歌”“頂流情侶同框”熱搜詞條。
他閉了閉酸澀的眼，劃開屏幕。
蘇晚晴的微信消息靜靜躺在對話框最上方，時間顯示是昨夜十一點十七分：“視頻傳好了，標題是《被算法折疊的考場》。”他點進鏈接，播放量數字像根刺紮進瞳孔——287。
“操。”他坐直身子，床板吱呀作響。
電腦屏幕還亮著，他切到熱搜榜頁麵，榜首“富二代直播泡麵加金箔”的播放量正以每秒三位數的速度瘋漲，紅色數字已經跳到一千三百萬。
手指無意識摳著床沿的木刺，他又點開後台數據：蘇晚晴的視頻完播率82，互動率比平台均值高出17，但推薦頁曝光量隻有可憐的三千次——被壓在第17屏，連“相關推薦”都擠不進去。
“看什麼呢？”陳默的聲音從下鋪傳來。
他不知道什麼時候醒了，正披著件洗得發白的灰色衛衣，眼鏡滑到鼻尖，盯著趙子軒的電腦屏幕。
趙子軒把筆記本推過去。
陳默的食指在觸控板上快速滑動，瞳孔隨著數據曲線收縮：“完播率高說明內容抓人，互動率高說明觀眾有共鳴。”他突然冷笑一聲，指節叩了叩“曝光量”那一欄，“問題不在內容，在推薦機製。平台根本沒給它被看見的機會。”
窗外傳來保潔阿姨掃落葉的沙沙聲。
趙子軒的喉結動了動，手機突然在掌心震動，是林楓發來的位置：“打印亭，速來。”
打印亭的玻璃蒙著層白霧，林楓哈了口氣，在上麵抹出塊小窗。
他懷裡抱著一摞考生資料，最上麵是小宇的模考卷複印件，紅筆批注的“命題組集體未解”在晨光裡泛著暗血般的光。
手機屏幕亮了又滅，周婷的消息像根細針：“三個孩子問我，是不是我們太普通，所以不值得被關注？”
“普通。”他對著玻璃嗬出團白氣，霧氣模糊了“普通”兩個字，卻模糊不了昨夜的荒誕——教育局的通告發出來後，熱搜榜像被按了快進鍵，寒門學子逆襲的話題剛冒頭，就被頂流新劇路透某網紅豪宴擠得無影無蹤。
現在打開社交平台，滿屏都是濾鏡裡的精致生活，仿佛昨夜操場上二十三萬人的呐喊，不過是場幻夢。
“叮——”
電話接通的瞬間，趙子軒的聲音帶著起床氣：“林哥，你淩晨四點把人從被窩裡薅起來，就為了說早安？”
林楓把手機貼緊耳朵，指腹碾過資料邊緣的毛邊：“子軒，你說如果真相發不出聲，我們能不能……”他頓了頓，喉結滾動，“造一次‘假流量’？”
電話那頭沉默了三秒。
趙子軒突然笑了，聲音裡的困意被某種滾燙的東西燒得乾乾淨淨：“我昨晚就在查平台api了。他們的內容權重分配模型裡，‘情緒烈度’‘消費暗示’‘爭議性’占了70權重，‘信息價值’‘社會意義’被歸為‘低效變量’。”他的語速越來越快，鍵盤敲擊聲透過話筒傳來，“原來善良不夠‘刺激’，正義不夠‘吸金’——那我們就用他們的規則，搶他們的流量。”
打印亭的門被推開，冷風灌進來，卷走林楓肩頭的資料。
他彎腰去撿，瞥見張野站在門口，手裡攥著本泛黃的《青州日報簡報》，封皮上沾著星點油漬：“老劉給的，他說這些故事在報社存檔十年了，沒見報過。”
簡報翻到中間，林楓看見“菜場周姐連送環衛工熱湯365天”“盲校阿光用蠟筆畫出四季”的鉛字，每篇旁邊都標著“零播放”的紅色批注。
他抬頭時，趙子軒的視頻通話彈了進來，屏幕裡陳默正對著兩台電腦敲代碼，背後的白板上密密麻麻寫滿算法公式。
“‘公平推’插件的原理是偽裝成熱門視頻優化工具，自動把高曝光內容的推薦權重轉移到綁定的公益視頻上。”趙子軒的臉被電腦藍光映得發青，眼下掛著烏青，“但大規模流量轉移的話，平台會查ip。”
陳默頭也不回地接話：“最少需要五百個不同ip同時啟動，否則容易被監測到異常。”
林楓把簡報拍在打印台上，紙張發出脆響：“青州大學有兩萬學生，我們發動社團、論壇、線下群——讓一百個人，從一百個地方點進去。”他的手指劃過簡報上“盲校阿光”的名字，“這些故事，值得被看見。”
深夜十一點，趙子軒把“公平推”插件上傳到學生論壇，標題是《提升視頻曝光率的野路子，親測有效》。
他盯著下載量從0跳到100、500、2000，喉結動了動，點開首批綁定的紀錄片《拾荒者的一生》——這部林導拍了十年、播放量始終停在327的片子，突然開始瘋狂跳動。
十萬、二十萬、五十萬……彈幕像潮水般湧進來：“這才是真實的世界！”“我們被算法騙了多久？”“原來不是沒有好故事，是有人不讓我們看見！”
趙子軒的手指懸在鍵盤上，突然笑了。
他想起昨夜操場，小宇媽媽替兒子擦臉時，那孩子眼睛亮得像星子；想起周婷鏡頭裡，李小芸的眼淚砸在“語文老師”四個字上；想起陳誌遠說“明天當眾辭職”時，環衛車的暖黃燈光照在教育局大樓上。
“你們想鎖住光，可光會自己找縫隙。”他輕聲說。
窗外傳來熟悉的引擎聲，那輛環衛車緩緩駛過，車頂燈突然一閃，像在為即將到來的風暴打拍子。
趙子軒的手機在此時震動，是條匿名郵件。
他點開截圖，瞳孔驟縮——郵件標題是“異常流量追蹤報告”，發件人顯示“熱浪科技安全部”。
他猛地抬頭，正看見陳默在群裡發消息：“插件下載量突破五千了。”
夜風掀起窗簾，吹得電腦屏幕明滅不定。
趙子軒盯著郵件裡的ip定位數據，手指慢慢蜷起。
有些光，一旦開始擴散，就再也收不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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