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晨一點十七分，趙子軒的手機在掌心震得發麻。
他盯著屏幕上的匿名郵件，後槽牙咬得發疼——發件人備注是“小薇”，附件裡的模型調參日誌還帶著平台後台的藍底白字水印，最末一行紅色批注刺得他眼睛生疼：“高點讚低評論內容定義為‘僵屍互動’，建議降權。”
“操。”他猛地站起來，椅子在地麵劃出刺耳的聲響。
電腦屏幕的藍光映著他發紅的眼尾，手指無意識地摳著桌角，“他們連沉默的善意都要打成bots……”
手機在這時震動，是林楓的來電。
趙子軒按下接聽鍵，對麵的背景音裡混著鍵盤敲擊聲和張野的粗嗓門：“讓他直接來404，陳默剛把寢室的路由器拆了重裝。”
404寢室的門被撞開時，陳默正蹲在路由器前搗鼓螺絲刀，抬頭時鼻梁上的眼鏡滑到鼻尖；張野裹著印滿熊貓的睡袍，手裡還攥著半塊沒啃完的醬香餅，餅屑簌簌落在他光腳踩的涼席上；林楓靠在書桌前，台燈在他額角投下一片陰影，腳邊堆著七八個空可樂罐。
“說。”林楓把鼠標往桌上一按，屏幕裡正顯示著“公平推”後台的實時數據，下載量已經跳到了六千三百二十一。
趙子軒把手機拍在林楓麵前，郵件界麵還亮著。
陳默湊過來，鏡片後的眼睛突然睜大：“他們昨天剛更新的反製模型？”
“不止。”趙子軒喉結滾動，“小薇說，技術部已經定位‘公平推’是異常流量工具，現在在測新的評估標準——隻要評論量低於點讚量的百分之五，就判定為機器刷量。”他抓起張野手邊的醬香餅，狠狠咬了一口，餅屑噴在電腦鍵盤上，“我們之前推的公益視頻，評論區全是‘哭了’‘破防’，他們能說這是情緒煽動；可要是連不說話的點讚都要封……”
“所以我們就偏要讓點讚不說話。”林楓突然開口。
他彎腰撿起腳邊的可樂罐，捏得哢哢響，“算法覺得‘沒評論=假流量’，那我們就用最乾淨的互動數據打他們的臉——隻點讚，不評論，不轉發。”
張野的睡袍帶子“啪”地斷了一根，他手忙腳亂地係著，眼睛卻亮起來：“這招狠！要是成百上千個真實用戶都這麼做，平台總不能說全是機器人吧？”
陳默推了推眼鏡，手指在路由器上敲出急促的節奏：“需要小號矩陣，但得保證每個賬號的設備信息、ip地址都不一樣。”他突然笑了，露出兩顆尖尖的虎牙，“正好，我上周幫計算機係修過二十台舊電腦，現在全在社團倉庫吃灰——明天就能調過來。”
“我聯係殘障青年互助組。”張野已經掏出手機，拇指在通訊錄裡快速翻動，“阿光那孩子昨天還說想幫盲校宣傳，老劉雖然用的是老人機，可他說‘隻要能讓拾荒奶奶被看見，加載再慢我也點’。”
淩晨三點，趙子軒坐在電腦前剪視頻。
他翻出周姐在社區食堂舀湯的素材——她的手因為常年碰涼水，指節腫得像老樹根；阿光摸畫紙的鏡頭被他放慢，少年的指尖輕輕拂過凸起的盲文，睫毛在眼下投出小扇子似的影子；還有林導那卷拍了十年的膠片，劃痕在屏幕上像流星墜落。
“背景音樂用什麼？”陳默湊過來，他剛寫完監測腳本，眼下的烏青更深了。
趙子軒沒說話，點擊播放鍵。
手機裡突然響起“叮”的一聲——是點讚提示音。
他抬頭，陳默的眼睛亮了：“就用這個。真實，乾淨。”
視頻標題最終定為《我們不說話，但我們看見了》。
發布時，趙子軒的手指在發送鍵上懸了三秒，然後狠狠按下。
清晨七點，陳默的監測腳本突然發出蜂鳴。
他蹭地從椅子上彈起來，屏幕上的折線圖正在瘋狂跳動——當“靜音互動”比例突破35時，原本直線下跌的推薦權重突然頓住，像一隻舉棋不定的手。
“算法在猶豫。”他指著屏幕上的紅色警告，“後台顯示‘數據異常’和‘真實偏好’的判定值在打架。”
張野叼著牙刷衝進來，泡沫沾在睡袍上：“互助組那邊反饋，阿光用同學的手機點了十七個讚，每個讚都等錄音播完才點；老劉的老人機加載慢，他就讓孫子在旁邊掐表，說‘不能讓奶奶的故事等太久’。”
上午十點，趙子軒的視頻播放量突破二十萬。
他盯著評論區，心跳得厲害——平時滿屏的“淚目”“加油”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無數點讚符號，像一片沉默的星空。
“熱浪科技上線新模型了。”陳默突然說。
他的手指在鍵盤上翻飛，屏幕裡跳出一行行代碼，“他們想重新定義‘互動質量’，可數據不會騙人——這些視頻的用戶留存率比之前高了27。”
下午三點，陳默的電腦突然彈出紅色警報。
他的手指猛地收緊，指節泛白：“他們在反向抓取‘靜音用戶’的行為數據，準備建低活躍度黑名單。”
林楓湊過去，盯著屏幕冷笑：“怕了？他們怕的是連‘不說話’都能形成真實的力量。”他抓起桌上的涼白開灌了一口，喉結滾動，“這次我們沒罵人，沒煽情，隻是用最普通的方式說——我們想看真實的世界。”
話音未落，趙子軒的手機“叮”地響了一聲。
他點開消息，呼吸突然一滯——是市美術館的郵件：“《觸覺四季》將作為特邀作品參展，策展人留言：‘這幅用觸覺描繪的畫，讓我們重新定義了“看見”。
’”
他抬起頭，窗外的陽光正穿過窗簾縫隙，在阿光的照片上灑下一片金斑。
照片裡，少年的手停在半空中，像是正觸摸某種看不見的光。
遠處傳來熟悉的引擎聲，那輛環衛車緩緩停在美術館門口。
車頂燈亮著，在暮色裡溫柔地眨著眼睛，像在為一場無聲的勝利守夜。
趙子軒摸出手機，鬼使神差地打開熱搜界麵。
排在第十的話題突然跳動起來，標題正在加載：“盲校學生用觸……”
他的手指懸在屏幕上，突然笑了。
有些光，一旦開始擴散，就再也收不回去了。
而這一次，連沉默都成了呐喊的形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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