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板上的墨痕還未乾透,林楓的手機在桌上震動起來。
陳默推了推眼鏡,屏幕藍光裡映出他熬紅的眼:“樣本庫壓縮完成,需要我幫你剪片嗎?”
“不用。”林楓摸過馬克筆,在白板“換不掉的憤怒”旁邊畫了個箭頭,筆尖戳得紙麵沙沙響,“這片子得我自己來。”他拖過椅子坐下,電腦裡幾十個素材文件夾像待拆的信,最上麵那個標著“老馬”——昨天下午在廠區樓梯間,老馬撩起後頸衣領,露出大片暗紅的膏藥:“小楓你拍這個,我低頭不是偷懶,是頸椎疼得像有人拿錐子紮。”
鼠標滾輪滾動的聲音在深夜格外清晰。
小劉的素材是在醫院拍的,他蜷在走廊長椅上,喉結因為咳嗽而劇烈起伏:“係統說我咳嗽影響效率,可醫生說我肺炎拖了半個月……”趙子軒的素材最特彆,他坐在工位上對著空氣發呆,手機備忘錄裡躺著沒寫完的辭職信:“那天我盯著天花板想,我是該繼續當係統的提線木偶,還是做回會發呆的活人?”還有個女工的素材,她趴在車間窗台,鏡頭裡能看見遠處幼兒園的小紅旗——“今天我閨女生日,她在電話裡說,媽媽你看,天空有朵雲像蛋糕。”
林楓的拇指停在暫停鍵上,喉結動了動。
屏幕裡女工的側臉被陽光鍍了層金邊,她嘴角的弧度和係統判定“異常”的截圖重疊——那天係統說她“麵無表情消極怠工”,可此刻他分明看見,她睫毛上沾著笑的碎光。嗎?”陳默探過頭,後頸還粘著沒撕乾淨的便利貼,“我這有首《平凡的光》,適合……”
“不用。”林楓打斷他,指尖在鍵盤上敲出清脆的響,“用他們的原聲。老馬揉頸椎的聲音,小劉咳嗽時的抽氣聲,女工輕輕‘嗯’了聲應女兒的那下……”他突然頓住,盯著時間軸上跳動的數字,“對了,結尾得給大周留鏡頭。”
淩晨三點,張野踢著椅子走進來,手裡拎著袋油乎乎的煎餅果子:“展板印好了,你猜我在打印店碰到誰?”他把塑料袋往桌上一扔,油星子濺在陳默的鍵盤縫裡,“隔壁廠的老周,聽說我們要搞展覽,非把他兒子畫的‘站直的爸爸’塞進來——說係統總說他站姿不標準,可他兒子說,爸爸的背是被生活壓彎的,但心是直的。”
陳默的電腦突然發出蜂鳴,他快速敲擊鍵盤,屏幕上跳出密密麻麻的代碼:“找到了!情緒識彆模塊依賴固定光照,我寫個光擾腳本,讓攝像頭頻閃……”他的手指在觸控板上劃出殘影,“這樣它們就會把人臉識彆成噪點,不是壞了,是它們‘看不見’了。”
“好樣的。”張野拍他後背,煎餅果子的蔥香混著陳默身上的咖啡味,“明早六點,我去廠區後門搬展板——老馬說他叫了二十個老工友,小劉聯係了三十個同病房的病友,大周把保安隊的兄弟全發動了。”他蹲下來翻背包,摸出疊皺巴巴的a4紙,“這是標語,你看這句怎麼樣?‘標記為怠工——實際在忍痛完成訂單’?”
林楓沒接話。
他盯著視頻最後一幀:大周穿著保安製服站在鏡頭前,腰椎處的護具勒出深痕,可他抬頭時眼睛亮得像星子:“我站不直,是因為腰椎做過手術——但我的心,比誰都正。”
天剛蒙蒙亮,阿珍的短信就炸了屏:“我在後門傳達室,彆讓保安攔我。”
林楓趕到時,她正攥著一疊文件站在梧桐樹下,晨露打濕了她的高跟鞋。
“他們被係統自動辭退了。”她把文件往他懷裡塞,指甲蓋還是泛白的,“申訴材料全被駁回,理由都是‘數據客觀’……”她突然頓住,喉結動了動,“其中一份是你表哥的,上個月他老婆住院,他每天下了班去醫院陪床,係統說他‘夜間活躍度異常’。”
林楓的手指在文件上頓住。
表哥的工號他太熟悉了,去年過年還在飯桌上聽他說“這係統能監控到上廁所時間”。
他翻到最後一頁,駁回意見欄裡“數據客觀”四個字紅得刺眼,像滴沒擦乾淨的血。
“我簽了字。”阿珍突然說,聲音輕得像被風吹散的柳絮,“hr必須確認辭退流程,可我知道他們不該走……”她低頭盯著自己的工牌,銀鏈子在晨光裡泛著冷光,“昨天你們的視頻素材裡,有個女工是我大學室友,她女兒生日那天,我在後台標記她‘異常’。”
林楓沒說話。
他把文件收進帆布袋,抬頭時看見阿珍眼角的淚痣在發抖。
“現在,輪到我們讓他們看見。”他說,伸手碰了碰她攥著工牌的手背,“你能來,已經是最好的看見。”
阿珍突然摘下工牌,輕輕放在張野剛擺好的展板旁。
金屬牌磕在展架上,發出清響。
“這東西不該是枷鎖。”她說完轉身要走,又回頭補了句,“十二點整,廠區所有在職員工的攝像頭都會關閉——我讓it部的老王改了權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