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風掀起窗簾時,林楓正彎腰撿那張信紙。
紙張邊緣的焦痕蹭過他指腹,像被火燒過的舊棉絮,帶著微微的粗糙感。
他直起身子,看清開頭“林楓收”三個字時,後頸突然泛起細密的涼——老刀的字他認得,上次在夜市幫老刀修電子秤,老人蹲在攤位後寫進貨單,鋼筆尖總戳破紙背,字跡歪歪扭扭像被風吹散的蒲公英。
“誰的信?”趙子軒的腦袋幾乎貼到他肩膀上,發梢還沾著昨晚熬夜剪視頻的碎發。
陳默從電腦前抬頭,眼鏡片在燈光下閃過一道白,張野端著螺螄粉碗湊過來,湯油在碗裡晃出小漣漪:“老刀?上次說攤位要被智能管理係統清退那個?”
林楓沒答話,展開信紙。
第一行字就讓他喉頭發緊:“我守著這個攤子三十年,城管來了跑,係統來了刪,可沒人問過我叫什麼。”字跡越往後越歪斜,最後幾個字幾乎是洇著水痕暈開的,像是筆尖蘸了淚。
信末夾著張手繪地圖,用紅筆圈著城西廢棄菜市場角落,標著“守夜點”三個歪扭的大字。
寢室突然靜得能聽見陳默鍵盤的餘音。
張野的碗“當”地磕在桌上,螺螄粉的酸筍味漫上來,混著紙張的舊味,嗆得趙子軒打了個噴嚏。
陳默推了推眼鏡,鼠標點擊聲格外清晰——他打開了全國零工聚集點熱力圖,屏幕藍光映得他眼尾發青:“老刀這種‘隱形節點’,全國超過兩千個。係統隻記錄他們的位置、經營時長、違規次數,可連姓名都沒存過。”
林楓的拇指摩挲著信紙上的焦痕。
三天前他整理表哥遺物時,那枚舊工牌背麵的“人該有的樣子”還硌得他掌心生疼。
現在這封信的褶皺裡,似乎還留著老刀握筆時的溫度。
他把信紙拍在桌上,紙角翹起又落下,像聲歎息:“我們不能等他們來找我們。”尾音沉下去,帶著點啞,“我們要把名字送回去。”
張野最先動起來。
他掏出手機撥號碼,指節捏得發白:“殘障互助會王姐?借那輛報廢冷鏈車的事…對,改裝成移動登記站。”陳默已經開始拆背包裡的服務器,金屬零件在桌上堆成小山:“離線係統需要衛星鏈路,得在車頂裝個信號接收器。”趙子軒抓起平板衝去陽台,手機貼著耳朵嚷嚷:“阿婆,連夜剪老刀的錄音?對,配他炸串的黑白畫麵!”
三小時後,404寢室像被台風掃過。
張野的工具箱敞著,扳手滾到床底;陳默的鍵盤上落了層服務器灰,手指翻飛時帶起細小的塵霧;趙子軒的電腦屏幕映著他發紅的眼尾,剪輯軟件裡老刀的聲音正沙啞響起:“我擺攤時總喊‘兩元一串’,可沒人知道我兒子叫王建國,他高考那年我給買了三箱汽水…”
淩晨一點,改裝後的冷鏈車停在老刀的夜市角落。
車頂的手寫燈牌被張野用紅漆描了三遍,“你叫什麼?我們記下來”幾個字在路燈下泛著暖光。
車邊鋪著張紅布,是張野從社團借的活動橫幅,邊角還留著“新生歡迎會”的殘字。
他蹲在紅布前擺簽字筆,筆帽上沾著鏽跡——是從修車攤順的,“有煙火氣”他說。
老刀來得最早。
他拄著拐杖的手在發抖,路燈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長,像根被風吹彎的蘆葦。
走到紅布前時,他突然停住,用袖口拚命擦手,擦得手背泛紅:“手臟…剛收攤。”林楓蹲下去替他拉椅子,觸到他掌心的老繭,像摸到塊結了層硬殼的樹皮。
“李長根。”老刀握筆的姿勢像小學生,每個筆畫都頓得重重的。
墨水滲進紅布,在“登記人姓名”欄暈開個小團。
他抬頭時,眼角的皺紋裡泛著水光:“我媽給起的,說要像樹根紮在地裡。可這些年…總被人當野草拔。”
接下來的人陸陸續續來了。
炸串攤的劉叔搓著沾油的手,在“職業”欄填“手藝人”;修鞋匠老周把放大鏡彆在領口,說“我眼神不好,字得寫大”;通下水道的聾啞夫婦比劃著,張野蹲在他們跟前,一字一句複述手語:“林小雨。”小雨摘下頭盔時,發梢還沾著夜露,她用手語比“我在”,指尖點在胸口,又點向登記簿——那裡“林小雨”三個字,是張野替她寫的,筆畫粗得像小樹苗。
趙子軒的手機架在車頂,直播畫麵裡,彈幕從“這啥搞笑活動”刷成“淚目”“我爺爺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