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風裹著桂花香鑽進404寢室窗縫時,趙子軒正把公益組織的合作合同拍在桌上,塑料封皮“啪”地彈起半寸高。
他後頸的碎發被電扇吹得亂翹,眼睛亮得像剛充了電的燈泡:“老林你看!辦公場地在市中心寫字樓,法律顧問是處理過三起數據侵權案的大律師,這可比咱們在泡麵桶裡翻證據強多了!”
林楓正蹲在地上整理從檔案館複印的舊戶籍檔案,聞言直起腰,指節抵著後腰輕輕揉了揉。
合同第二頁“接受第三方監督審計”的條款被他用紅筆圈了三道,墨跡在紙背洇出淺紅的暈:“他們要的是能被審計的‘404名字列車’,不是滿菜市場貼秤單、往共享單車刻名字的野路子。”他把檔案摞成齊整的一疊,指腹蹭過最上麵那張泛黃的1983年出生登記,“上回信聯說要‘合作優化數據’,結果呢?阿雪的28萬差點成了封口費。”
張野正用啞鈴當鎮紙壓著攤開的路線圖,聞言晃了晃手腕,啞鈴在原木桌麵上壓出個淺印:“那咱就不簽?可陳默說現在分站都跑到新疆了,有人用駱駝鞍子當登記本——”
“叮”的一聲,陳默的平板彈出新通知。
他推了推黑框眼鏡,指節在觸控屏上快速滑動,屏幕藍光在他眼下的青影裡跳:“甘肅敦煌分站,用莫高窟遊客留言本背麵登記;雲南大理的,直接在紮染布上縫名字。”他抬起頭,鏡片後的眼睛亮得反常,“他們甚至沒等我們出模板,自發用方言、符號、甚至圖騰——”
“所以更不能簽。”林楓打斷他,抽出張野壓著的路線圖。
舊版圖紙上用馬克筆標滿箭頭,終點是“注冊ngo”;新版圖紙邊緣卷著毛邊,空白處密密麻麻寫著各地分站的聯係方式,“我們本來是火種,現在成了柴火。”他把兩張圖紙疊在一起,舊版的紅箭頭正好穿過新版“敦煌·月牙泉”的批注,“再被收編,火就該滅在爐子裡了。”
門被輕輕推開時,四人同時抬頭。
蘇晚晴抱著一摞打印紙站在門口,發梢沾著細碎的桂花瓣,見他們望過來,彎起眼睛笑:“周教授的辭職信批了。”她把打印紙攤開,最上麵是校方公告,“選修課叫‘非正規就業數據倫理’,教材用的是你們被撕掉的原始報告——”
“他不是最怕學術風險嗎?”趙子軒湊過去,指尖掃過“周明遠教授”的簽名,聲音突然低了,“上回在信聯聽證會,他手都抖得拿不住話筒。”
“他說‘總得有人把碎掉的東西拚起來’。”蘇晚晴抽回一張紙,是周教授手寫的教材大綱,最後一頁夾著半張照片——正是他們在檔案館翻舊檔案時,被閃光燈抓拍的側影,“他還說,你們貼在寢室的‘名字不該被沉默’,比他寫了十年的論文都有分量。”
林楓沒接話,轉身從抽屜裡摸出個鐵盒。
盒蓋掀開時,陳默倒抽了口氣——那是被撕碎的原始報告殘頁,用透明膠歪歪扭扭粘成蝴蝶形狀。
林楓把“蝴蝶”貼在寢室白板上,拿起記號筆的手頓了頓,在旁邊寫下“404不重啟”。
墨水流得很暢,像在宣紙上洇開的血。
“走啊,慶祝去!”張野抄起啞鈴往肩上一扛,“老刀說今晚烤茄子加雙倍蒜蓉——”
老刀的夜市比平時熱鬨三倍。
林楓站在巷口就看見那排新裝的ed招牌,橙紅色燈光裡,“我叫李長根”五個字比“燒烤”亮了一倍。
老刀拄著拐杖站在烤爐前,銀白的頭發被煙火熏得微卷,見他們過來,用鐵簽子敲了敲新掛的登記本:“以前你們帶著我們寫名字,現在——”他指了指隔壁賣炒粉的阿姨,她正踮腳在登記本上按紅手印,“王淑芬說要把她癱瘓的兒子名字也寫上,說‘係統不記,咱人記’。”
趙子軒摸出相機要拍,被林楓按住手腕。
他們站在人群邊緣,看賣冰粉的小姑娘把名字寫在玻璃罐上,看修鞋匠用錐子在鞋底刻下亡妻的名字,看穿校服的高中生舉著手機直播:“這裡是青州大學夜市,現在登記的是——”
“哥,你看。”陳默突然拽他袖子。
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穿黃馬甲的外賣員正彎腰在登記本上寫字,後背上的“蜂鳥”ogo被汗水浸得發皺。
等他直起腰,林楓看清他寫的是:“王建軍父:王大山已故)母:周秀蘭阿爾茨海默)”。
“我們贏了?”趙子軒的聲音有些發啞。
林楓望著夜市儘頭漸次亮起的燈牌,每塊牌子上都或大或小地寫著名字。
老刀的“李長根”,王淑芬的“趙小虎”,外賣員的“王大山”——這些名字像星星,從夜市開始,往巷口、往校門外、往整座城市的方向漫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