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絲漸收,林楓摸了摸後頸被雨水打濕的發梢,轉身往倉庫裡走。
水泥地麵還沾著水痕,他踩上去發出輕微的"吱呀"聲——這是老倉庫特有的潮濕氣味,混著陳默電腦散熱口的焦糊味,倒比剛才的雨幕更讓人踏實些。
"楓子!"趙子軒舉著手機從折疊桌後探身,屏幕藍光在他臉上晃出興奮的光斑,"陳默剛把轉譯器接口嵌進公眾號後台,你看!"他劃拉著屏幕,"現在上傳手語視頻自動生成文字,還能選方言配音——剛才有個四川阿姨錄證言,合成音帶川普,特親切。"
林楓湊過去,手機屏幕裡跳出用戶提交界麵:"選擇手語類型自然手語文法手語)→上傳視頻→生成三語對照證詞"。
他指尖懸在"開放公眾通道"按鈕上,指腹微微發緊——三天前後台還隻有三百條留言,現在數字已經跳到了八百一十七,頭像裡有戴紅領巾的小學生,有穿工裝的外賣員,還有id叫"退休老韓"的灰頭像。
"點吧。"陳默的聲音從電腦後飄過來,他正調試著麥克風,"測試了十組數據,誤譯率控製在2以內。"眼鏡片上反著屏幕光,看不清表情,"他們等了太久。"
林楓按下確認鍵的瞬間,倉庫裡的手機同時震動起來。
趙子軒的手機最先炸響,微信提示音像機關槍:"我來讀!需要我幫忙錄嗎?我們社區活動室能當錄製點!"他仰頭大笑,後頸的發茬跟著顫動:"看見沒?
不是我們要幫他們發聲,是大家早就想替他們說話了。"
張野的電話就在這時打進來。
林楓接起,聽見那邊風聲呼呼:"楓子,我帶大劉到錄製點了。"背景音裡有貨車鳴笛,還有金屬碰撞的脆響——應該是在老工業區的便民服務站,張野總說"離工地近的地方,工人才敢露頭"。
等林楓趕到時,便民服務站的折疊椅上正坐著個穿藏青工裝的男人。
大劉的頭幾乎要埋進胸口,帽簷壓得低低的,露出的後頸爬滿曬斑。
張野蹲在他旁邊,手裡捏著半塊烤紅薯,正往他手裡塞:"趁熱吃,阿姨剛烤的。"大劉的手指動了動,沒接,卻從褪色的帆布包裡摸出個東西——是頂安全帽,帽殼裂著蛛網狀的紋路,背麵用記號筆歪歪扭扭寫著:"2023.4.12,第7根梁塌了。"
"那天風大。"小芳的聲音像片羽毛,輕輕落在空氣裡。
她蹲下來,和大劉平視,手語手套的指尖輕輕碰了碰他的手背,"我爺爺也在工地乾過,他說風大的時候,腳手架會晃得像蕩秋千。"大劉的喉結動了動,帽簷下露出半隻發紅的眼睛。
小芳繼續用手語比:"你想讓大家知道,那天的風有多大嗎?"
大劉突然抬起頭。
他的臉被曬得黝黑,眼角的皺紋裡還沾著沒洗乾淨的水泥灰,嘴唇抿成一條線,卻重重地點了兩下。
"我們不拍臉。"林楓搬了把椅子坐在他對麵,指了指架好的攝像機,"隻拍你的手。"他把手機屏幕轉向大劉,上麵是之前老李的證言視頻——畫麵裡隻有一雙布滿老繭的手,在暖黃燈光下比劃出"風大警告梁體傾斜"。
大劉盯著看了十秒鐘,突然伸手抹了把臉,喉間發出悶啞的"嗯"。
錄製開始時,大劉的手在發抖。
他比"風"的時候,手掌像被風吹得亂擺的幡;比"工頭捂嘴"時,右手虎口重重壓在左手唇間,指節泛白。
小芳坐在旁邊同步轉譯,陳默的電腦"滴滴"響著生成文字,張野站在攝像機後,拳頭攥得指節發白。
"他說,"趙子軒突然開口。
不知何時他已經戴上了耳機,合成音還在他耳邊回響,"他說那天他喊了七遍"要塌了",工頭用安全帽砸他的背,說"你命賤彆咒彆人"。"他的聲音發顫,卻越說越響,"現在,我替他說第七遍——要塌了!
要塌了!
要塌了!"
便民服務站的玻璃窗被震得嗡嗡響。
大劉的手停在半空,突然捂住臉,肩膀劇烈起伏。
張野蹲下來,拍他後背的動作重得像錘鐵:"哭吧,兄弟,該哭的不是你。"
當晚,趙子軒把這段"隻拍手"的證言剪成短視頻,配文:"你來讀,我來錄,讓沉默的聲音被千萬人說出口。"他站在宿舍陽台錄示範視頻,背後是青州大學的晚櫻,他舉著手機一字一句念:"我叫王建軍,我在安建工地摔斷了脊椎,他們說我"自己站不穩"。"風掀起他的衣角,櫻花落在手機鏡頭上,視頻發布三小時,轉發量破兩萬,話題我替他說話衝上熱搜第五。
安建的反撲來得比想象中快。
次日清晨,林楓剛打開手機,就刷到某自媒體推文:《"手語維權"是新型碰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