鼓樓的銅鈴在晨霧裡又晃了第三下,林楓摸出手機時,屏幕正被新消息炸得發燙。
趙子軒的語音條帶著電流雜音:"老林,熱搜第一了,ai不會心疼閱讀量破十億,教育部文化司的人剛才給我打了三通電話——"
"文瀾科技的車進寨了。"張野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林楓轉頭,看見兩輛黑色商務車碾過青石板路,揚起細小的塵霧。
鄭館長從第二輛車副駕鑽出來,公文包夾在腋下,額角還掛著汗珠,顯然是連夜趕過來的。
"林同學。"鄭館長擦了把臉,直接把文件拍在祠堂的老木桌上,封皮上"關於暫停ai非遺展演項目的緊急通知"幾個字刺得林楓眼皮一跳。
但最下麵一行備注更紮眼:"補錄真實傳承人影像資料,由文瀾科技技術團隊執行"。
"他們還是想把活人變成數據包。"鄭館長手指叩著文件,指甲蓋泛白,"說是補錄,其實是要把老人們的聲音、表情全喂進數據庫——以後就算真人不在了,ai也能演得跟真的一樣。"
祠堂外傳來文瀾團隊搬設備的動靜,金屬三腳架磕在石階上,叮當作響。
林楓盯著文件裡"技術標準:表情捕捉精度0.1毫米,語音采樣率48khz"那行字,後槽牙咬得發酸。
他想起昨夜老吳撫著歌本時,指節上深深的溝壑;想起小梅清唱時,睫毛上掛著的晨露——這些褶皺裡的溫度,0.1毫米的精度怎麼量得出來?
"我們不讓他們錄。"林楓突然開口,手指重重按在文件上,"我們自己辦一場"真人故事夜"。"他抬頭時,眼尾繃出細紋,"請所有還能說話的老人,站上台,講自己的事——不是背台詞,不是演給鏡頭看,是說他們自己的一輩子。"
鄭館長愣住,張野卻突然笑了,拳頭砸在桌上震得茶碗跳起來:"我這就聯係全國高校民俗社!
青年結對學藝計劃該啟動了,六十個瀕危村落,我帶人去蹲點!"他掏出手機時,屏幕上還停著和民俗社社長的聊天框,對話框最上麵是淩晨三點發的:"來不來?
給你看活的非遺。"
陳默的鍵盤聲緊跟著響起來。
他蹲在祠堂角落,筆記本電腦擱在倒扣的竹篩上,指尖翻飛:"我把錄音盒升級成"故事膠囊",每台設備綁定唯一編號,錄製內容自動加密——"他推了推眼鏡,鏡片反著光,"僅限傳承人本人或指定繼承人解密。
不是為了存檔,是為了讓故事有主人。"
阿木風風火火撞開祠堂門,背後還拖著卷紅布:"我讓徒弟們去各村祠堂掛橫幅了!"他抖開紅布,"你說,我聽,故事不滅"幾個大字被晨風吹得獵獵作響,"咱侗寨的鼓樓前,得支起最大的台子!"
籌備的十天像被按了快進鍵。
張野的手機24小時響個不停,民宿的火塘邊總圍著背雙肩包的大學生;陳默的電腦永遠亮著幽藍的光,桌麵上"故事膠囊v3.0"的進度條走到99時,他會突然跳起來,往嘴裡塞顆薄荷糖壓下困意;阿木的三弦聲從早響到晚,教徒弟們怎麼掛橫幅才不會被山風吹跑;趙子軒扛著攝像機滿寨子轉,鏡頭裡存著老人們眯眼回憶時的皺紋,存著小孩子們扒著窗沿聽故事時的饞樣。
而林楓總在最亂的地方。
他蹲在老吳家的吊腳樓下,聽老人用沙啞的嗓音哼走調的侗歌;他擠在廚房幫阿木媳婦揉糯米團,聽她講當年嫁進寨子時,全寨人唱了三天三夜的《哭嫁歌》;他坐在曬穀場上,給視力不好的王奶奶念她兒子從深圳寄來的信——信裡說想接她去住,但王奶奶摸著信紙上的郵戳,說:"我得把當年修水庫時,大家在工地上唱的號子傳給小孫女兒,不然等我閉了眼,那調子就跟著我進棺材了。"
"百人故事夜"那天,鼓樓前的空地擠得水泄不通。
月亮剛爬上鼓樓尖頂時,老吳柱著拐杖走上台。
他沒拿話筒,隻是緩緩打開那本泛黃的歌本。
紙頁翻動的聲音像春蠶啃葉,台下突然靜得能聽見風穿過鼓樓木欞的輕響。
"祖公上山莫怕黑——"小梅的聲音從台下響起。
她不知何時擠到第一排,舉著話筒,侗語的尾音帶著點顫,"山風是娘拍背睡——"
老吳的手猛地抖了一下。
他抬起眼,月光正落在小梅臉上,那輪廓像極了五十年前,他抱著繈褓裡的小梅她娘,在鼓樓前唱《搖籃曲》時的月亮。
他枯瘦的手指在空中比了個起調手勢,小梅立刻跟上,調子拔高了些,卻多了年輕人的清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