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機屏幕徹底暗下去時,林楓的拇指還懸在屏幕上方,像被什麼燙到了似的微微發抖。
寢室裡的夜燈早滅了,陳默的電腦還亮著幽藍的光,鍵盤聲劈啪作響——那是他慣常的“數據追蹤模式”,眼鏡片上蒙著層冷光,連張野湊過去看都被揮開:“彆擋數據流。”
“操。”陳默突然砸了下空格鍵,椅子轉過來時帶起一陣風,“那視頻的ai模型訓練庫,有咱們‘口述中國’公開的二十三條片段。還有三條……”他點開個音頻文件,老吳那口帶著侗腔的普通話突然炸出來,“‘走三步,唱一句’——這是去年在風雨橋錄的,當時咱們隻存了加密盤,沒上傳過任何平台。”
張野正啃著半根玉米腸,“哢”地咬斷了:“誰偷的?”
“雲盤日誌顯示三個月前有批量下載記錄。”陳默推了推眼鏡,屏幕藍光在他眼底碎成寒星,“ip定位在杭州,注冊公司叫‘記憶重構科技’。”他調出對方的短視頻賬號主頁,認證信息寫著“用算法傳承文化”,最新視頻文案是“奶奶沒說完的故事,ai替她講完”,點讚數已經跳到一百二十八萬。
林楓摸出手機,重新點開那個視頻。
ai生成的“奶奶”聲音太像了,連咳嗽時的氣音都帶著舊磁帶的雜音,但講述的內容卻變了——原錄音裡老人說“逃荒時我抱著弟弟,他最後沒挺過那個冬夜”,到這兒成了“逃荒時我抱著弟弟,他在我懷裡笑了,說姐,等春天咱們種滿桃花”。
他喉嚨發緊:“他們把苦難編成了甜餅。”
“我發律師函了。”陳默把電腦轉向眾人,屏幕上是平台的回複截圖,“‘內容符合社區規範,未侵犯肖像權’。”最後那句“聲音數據屬平台用戶自願上傳的可訓練素材”刺得林楓眼眶發熱,他冷笑一聲:“他們管偷來的聲音叫‘數據資產’,難怪不怕告。”
“那咱們罵死他!”張野抄起枕頭就要砸牆,被趙子軒伸手攔住。
這個總愛叼著鋼筆的自由撰稿人此刻沒了玩世不恭的勁兒,鋼筆在指節間轉得飛快:“罵能讓算法懂什麼叫疼?得讓人明白——有些話,不是誰都能替彆人說的。”他突然翻開筆記本,上麵密密麻麻記著老吳、皮影藝人、苗族阿婆的原話,“上回老吳說‘講了也沒人記’,可要是連‘講什麼’都被人改了……”
林楓的手指突然摳進掌心。
他想起老吳在錄音時的樣子:雨絲順著橋頭的青瓦滴在他肩頭,他摩挲著歌本上磨破的邊,說“我唱了一輩子,沒人問過我為什麼唱”。
那些沒被問出口的“為什麼”,不該被算法捏成漂亮的答案。
“我們做一場‘真話之夜’。”他突然站起來,椅子在地上劃出刺耳的聲響,“不要舞台,不要音樂,隻放原始錄音。哪怕老人說著說著停了,咳嗽了,甚至罵臟話——這些沉默,也算在場。”
陳默眼睛亮了:“每段錄音播放前,標注講述者姓名、年齡、錄音時間,還有是否授權傳播。”他快速敲著鍵盤,“我讓技術部做個實時標注條,觀眾點暫停就能看到所有信息。”
張野猛地一拍桌子:“我去借禮堂!就用大階梯教室那個,椅子都不用擺,讓觀眾坐地上聽——越破越好,越像老人們說話的環境越好!”
趙子軒已經在寫海報文案了,鋼筆尖戳得紙頁發皺:“標題就叫‘有些話,隻能自己說’。”
三天後,青州大學禮堂的大燈全滅了。
沒有紅地毯,沒有追光燈,舞台中央隻擺著一台老掉牙的雙卡錄音機,磁帶在磁頭下緩緩轉動。
林楓站在側幕條後,能聞到觀眾席裡飄來的青草香——那是張野特意讓人搬來的,說是老人們講故事時,腳下常踩著田埂。
第一段錄音開始時,連呼吸聲都清晰得可怕。
老吳的聲音從錄音機裡漫出來:“我唱了一輩子,沒人問過我為什麼唱……”禮堂裡靜得能聽見磁帶轉動的“沙沙”聲。
第三排有個女生抽了抽鼻子,很快被同桌按住肩膀——不是不讓哭,是怕哭聲蓋過了老人的話。
第二段是陝北老皮影藝人的臨終錄音。
老人的聲音帶著哨音,應該是氣管切開後的後遺症:“我兒子在城裡送外賣,我說你回來學吧,他說爸,這玩意兒抖音上沒人看……”坐在第一排的傳媒係教授突然摘下眼鏡,指節抵著額頭,鋼筆在筆記本上洇開一團墨。
當苗族阿婆的聲音響起時,林楓看見台下亮起第一盞手機燈。
阿婆的苗語說得很慢,翻譯字幕逐行爬過電子屏:“我走了,歌就斷了……”第二盞,第三盞,像星星落進黑夜裡。
最後排的宿管阿姨舉著手機,鏡頭始終對著錄音機,她臉上的皺紋裡盛著水光,嘴型跟著阿婆的話一張一合,像是在替她唱完沒說完的半句。
“我是鄭明遠。”突然,直播畫麵裡彈出一個連線申請。
鄭館長的臉出現在大屏幕上,他沒穿常穿的西裝,白襯衫領口敞著,眼尾還掛著淚,“三年前我力推ai講解,覺得方言土,覺得老人說得慢……現在才懂,我是把活人趕下了台。”他身後的文化館展櫃裡,ai講解機器人的電源燈全滅了,“從今天起,縣文化館永久封存所有ai民俗項目。我代表館裡,邀請‘口述中國’團隊共建地方口述檔案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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禮堂裡爆發出掌聲,比三天前街舞社演出時更熱烈,更綿長。
林楓接過遞來的話筒,手指觸到金屬的瞬間,突然想起老吳舉著歌本笑的樣子。
他清了清嗓子:“技術不該替人說話,而該幫人說得更遠。”
散場時已經十點了。
陳默蹲在後台拆一個牛皮紙包裹,膠帶撕到一半突然頓住:“這是……”他捧出一台綠漆斑駁的舊錄音機,磁帶標簽上的字寫得歪歪扭扭:“給會聽的人”。
按下播放鍵的瞬間,電流雜音裡浮出個蒼老的男聲:“民國二十七年,我十歲……”老人的講述帶著濃重的山西口音,說到躲日本飛機時,呼吸聲急促得像跑過十裡山路,“我不指望傳多遠,隻希望有人知道,我活過。”
林楓接過錄音機,磁帶在掌心裡沉得像塊石頭。
他望向窗外,夜風穿過走廊,吹得“口述中國”的橫幅獵獵作響,像一聲沒說完的歎息。
“從明天起,”他轉身對還沒走的團隊成員說,聲音輕卻堅定,“我們不隻錄瀕危的,也收被遺忘的。”
陳默開始調試錄音設備,張野蹲在地上收拾觀眾留下的紙巾,趙子軒抱著筆記本往出走,手機突然亮了。
他低頭掃了眼屏幕,眉峰猛地一挑——周姐的賬號頁麵顯示“因違規被封禁”,但具體原因還沒來得及看,屏幕就被張野的腦袋擋住了:“走啊,食堂還剩倆包子!”
趙子軒把手機揣回兜裡,跟著往外走。
走廊裡的聲控燈隨著腳步聲次第亮起,照見他褲兜裡露出半截筆記本,最新一頁寫著:“被刪除的,才更需要被記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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