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靜在狹小的辦公室內蔓延,空氣仿佛凝固成了膠體,濃稠而沉重。
陳默的指尖懸在半空,屏幕上幽藍色的代碼之海中,一個獨立的模塊像一座孤島,散發著不祥的氣息。
它的命名簡潔到冷酷——dpe,道德預判引擎。
他沒有立刻開口,而是深吸了一口氣,仿佛要把這冰冷的發現壓進肺裡。
他一行行地剖析著,越看,心跳越是紊亂。
這個引擎的邏輯與信衡科技對外宣稱的所有信用評估模型都背道而馳。
它不關心你的消費記錄,不分析你的履約行為,它像一個冷漠的相麵師,隻憑幾個靜態標簽就給你的一生做出預判。
“職業穩定性……教育背景……社交圈密度……”陳默的聲音乾澀沙啞,像是被砂紙打磨過,“林楓,你看這個。”
林楓的目光早已鎖定在屏幕上,他的瞳孔因專注而縮成一點。
當陳默點開dpe模塊的訓練樣本來源路徑時,一串刺眼的字符跳了出來——《重點維穩人群社會學畫像》,文件後綴是內部存檔專用的加密格式。
一瞬間,所有的猜測都得到了印證,並且是以一種更醜陋、更赤裸的方式。
這已經不是大數據歧視,這是數字化的“出身論”。
它基於一份來源可疑的內部文件,預設了一群人“有罪”的概率,將他們的人生軌跡提前框定在“高風險”的牢籠裡。
林楓的拳頭在桌下緩緩握緊,指節因為用力而泛白。
他盯著那行字,一字一頓地說道:“他們不是在預測風險,他們是在定義誰不配被信任。”這句話的聲音不大,卻像一把淬了冰的鑿子,狠狠敲在每個人的心上。
房間裡的沉默被趙子軒急促的鍵盤敲擊聲打破。
他的手指在鍵盤上化作殘影,屏幕上的信息流飛速刷新。
林楓的話給了他一個明確的追查方向——人。
算法是人寫的,邏輯是人定的,那個源頭,那個將“良心”編碼化的始作俑者,一定存在。
“找到了。”幾分鐘後,趙子軒的聲音傳來,帶著一絲壓抑的興奮,“沈教授,青州大學社會學係的沈常青。三年前,他主持過一項名為‘社會治理效率優化’的橫向課題,經費方……信衡科技。”
他沒有停頓,迅速調出了那份已經解密的結題報告。
報告的措辭充滿了學術的傲慢與冰冷,其中一段結論性文字被趙子軒用紅框標出:“……為構建高效、穩定的社會信用環境,應將傳統道德判斷中模糊、主觀的部分,轉化為可量化、可計算的參數,從根源上避免‘情感乾擾型決策’對社會運行效率的折損……”
林楓發出一聲極輕的冷笑,那笑聲裡沒有半分暖意,隻有徹骨的寒。
“原來從一開始,他們就想把良心變成代碼。”他站起身,在狹小的空間裡踱步,像一頭被困在籠中的猛獸,眼中閃爍著危險而決絕的光芒。
“我們一直在被動地拆解、防禦、曝光,”林楓停下腳步,環視著他的同伴,“但這樣不夠。隻揭露黑暗,人們會恐懼,會麻木。我們要讓他們看到,這套所謂的‘客觀公正’的係統,本身就是一個笑話。”他看向陳默和趙子軒,一字一句,清晰無比:“我們要發起一場‘反向審計’——用他們的邏輯,審判他們自己。”
這個瘋狂而大膽的計劃瞬間點燃了團隊所有人的鬥誌。
“評分者反向畫像係統”,這個名字在白板上被寫下時,每個人都明白,一場真正的戰爭開始了。
接下來的日子,團隊進入了前所未有的高速運轉狀態。
他們不眠不休,將從周工那裡獲得的dpe核心邏輯逆向工程,再造出一個一模一樣的“審判”引擎。
陳默負責算法複現,趙子軒則像一個數字幽靈,搜集著沈常青所有公開的、合法的個人信息。
一份份資料被導入係統。
沈常青的履曆堪稱完美,學術權威,社會賢達。
但在他們開發的“反向畫像係統”裡,這些光環被冷酷地拆解成一個個風險標簽。
“履曆條目:十年前,因公開舉報同事學術造假,遭所在院係排擠,後調離原崗位。”陳默麵無表情地念著,同時在係統裡打上標簽,“判定:有過激乾預史,社會關係處理能力存在風險。”
“家庭情況:妻子長期患病,醫療開銷巨大。兒子就讀於私立國際學校,根據學校官網公示,年費三十八萬。”趙子軒接道,“判定:家庭經濟壓力巨大,存在潛在的道德風險敞口。”
“社交網絡分析:其公開社交媒體關注列表中,包含多名持不同政見的公共知識分子及海外記者。”陳默補上最後一刀,“判定:社交圈異質性強,易受不穩定信息影響。”
當所有標簽輸入完畢,係統自動運算後,屏幕上彈出了最終的評估結果。
鮮紅的兩個字,仿佛是浸透了血的烙印——“高危”。
按照信衡科技自己的標準,這套係統的總設計師、鼓吹者沈常青教授,是一個徹頭徹尾的、需要被重點監控和限製的“高風險人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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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楓看著屏幕上的結果,眼神平靜得可怕。
他將這份報告生成了一份pdf文件,親自設計了封麵。
純黑的背景上,隻有一行醒目的白色大字:《沈教授,你夠格當好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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