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舍的角落裡,那十台二手手機屏幕上幽幽的藍光,如同深海中無聲的魚群,正靜默地遊弋在代碼的海洋裡。
每一台手機背後,都連接著陳默那台改裝過的電腦,數據線像延伸出的神經觸手,將他的意誌灌注其中。
這便是那個“不屬於這裡的東西”——一場即將席卷偏遠山村的數字起義的雛形。
一切的開端,是三天前那封來自青州柳坪村的信。
林楓至今還記得指尖觸碰到信紙時的感覺,粗糙,溫熱,邊緣帶著一圈焦黑的脆邊,仿佛剛從熄滅的灶膛裡被一雙蒼老的手搶救出來。
空氣中彌漫著檔案室特有的、混合著舊紙張與塵埃的微酸氣息,但這封信卻帶來了一股格格不入的煙火味。
鉛筆字跡歪歪扭扭,力道時輕時重,寫信人是他們支教隊曾服務過的老楊老師,一個把大半輩子都獻給了山村教育的老人。
信的內容簡單得令人心頭發緊。
村裡一百三十七位高齡老人,已經連續三個月沒能領到養老金。
唯一的解釋,一行冰冷的黑體字,貼在村委會那台全村唯一能上網的電腦屏幕上:“認證失敗”。
旁邊還有一張打印出來的操作指南:“請確保光線充足、麵部無遮擋、眨眼三次。”
老楊老師在信裡用近乎哀求的語氣寫道:“林娃子,城裡頭的機器是不是不認我們這些老骨頭了?他們的眼睛渾得像下了霧,臉上的褶子比地裡的壟溝還深,咋個眨眼,機器都說‘不是本人’。那點養老金,是他們買藥、買鹽的命根子啊。”
林楓的手微微顫抖,他將信紙拍下來,發進了404寢室的群裡,隻附上了一句話:“我們當初費儘心力曝光了那個吃人的‘舉報機器’,現在,是不是又親手造出了一個‘認證牢籠’?”
群裡死寂了片刻。
最先打破沉默的是陳默,他隻回了三個字:“交給我。”
接下來的四十八小時,陳默幾乎與他的電腦融為一體。
他調出了那個名為“智政通”的政務app的全部公開數據,像一個頂級的獵手,在數以億計的代碼叢林中追蹤獵物的蹤跡。
他發現,問題的核心在於那個“動態乾擾驗證碼”。
每次登錄,屏幕上都會彈出一串扭曲得如同鬼畫符的漢字或數字,要求用戶在三秒內輸入。
陳默將這些驗證碼逐一截圖,進行圖像銳化和算法分析。
他的臉色越來越冷。
這些驗證碼的扭曲模式並非隨機生成,而是經過精密設計的。
那些細如蛛網的線條疊加、背景與字體的反色模糊處理,對視力正常的年輕人來說尚且需要集中精力,對那些患有白內障、老花眼的老人而言,無異於一道無法逾越的天塹。
最致命的發現,來自他攻破防火牆後調出的一份後台運營日誌。
數據清晰地顯示,在該縣範圍內,“智政通”app的人臉識彆認證失敗率每上升百分之十,當地一家信息技術公司提供的“人工代辦服務包”的采購量,就會穩定增長百分之七。
“嗬。”陳默發出一聲極輕的冷笑,那笑聲在寂靜的深夜裡像冰塊碎裂。
他把數據分析報告扔進群裡,結論隻有一句話:“這不是技術故障,這是精心設計的商業模式。”
就在陳默埋頭代碼的同時,行動派的趙子軒已經通過老楊老師,聯係上了村裡幾個年輕些的村民。
線索很快指向了一個叫阿強的年輕人。
據說,阿強是鎮上“神通廣大”的人物,專門幫那些認證失敗的老人“刷臉”,一次二十塊錢,生意火爆,甚至推出了“包過套餐”。
趙子軒借口家裡的爺爺也需要幫忙,提著兩條煙,混進了阿強在鎮上租的那個不足十平米的代辦點。
屋裡擠滿了焦慮的老人,空氣渾濁。
阿強正不耐煩地操作著,他用的隻是一台屏幕貼滿膠帶的舊手機,但每次給老人拍照前,他都會把手機對著桌角一個不起眼的小黑盒“嘀”地掃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