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瞬間,林楓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凝固了。
他猛地推開鍵盤,雙眼死死盯著那條在後台數據圖上呈現出癲狂狀態的紅色曲線。
它不再是平滑的增長,而是充滿了無數次斷崖式的下跌和詭異的垂直拉升,像一顆瀕死的心臟在做最後的掙紮。
這已經不是簡單的流量波動,這是一場無聲的、發生在數據層麵的絞殺。
他立刻打開數個主流社交媒體平台,在搜索框裡顫抖著輸入“王姨”兩個字。
“根據相關法律法規,部分搜索結果未予顯示。”
冰冷的係統提示像一記耳光。
他又嘗試輸入“柳坪村”。
結果如出一轍。
他不死心,換著花樣輸入“悼文”、“一個普通母親的葬禮”、“青州好人”……所有他能想到的、曾經引爆過輿論的關鍵詞,全部石沉大海,仿佛從未存在過。
線上陣地正在被全麵清剿,速度快得令人窒息。
那台他親手締造的、融合了無數人記憶與情感的“口述中國”係統,此刻正像一頭被困在數據牢籠裡的巨獸,每一次撞擊,都被無形的電網狠狠彈回。
“開會!馬上!”林楓抓起手機,在四人組的群裡發出了最高級彆的指令。
幾分鐘後,四個視頻窗口同時亮起。
張野的背景是顛簸的車廂,趙子軒身後是明亮的直播間設備,陳默則隱在一片代碼的幽光裡。
林楓沒有廢話,他將手機攝像頭對準自己工作室牆壁上那張貼滿了流程圖、關鍵詞和傳播路徑的巨型地圖,那些紅色的線條曾經代表著勝利的脈絡,此刻卻布滿了被黑色記號筆打上的叉。
“他們動手了,比我們預想的快,也比我們預想的狠。”林楓的聲音嘶啞,“線上所有的路都被堵死了。他們能刪掉網上的每一個字,每一張圖。”
他停頓了一下,目光掃過視頻裡三張嚴肅的臉,一字一句地說道:“但他們刪不完地下的。我們得讓文字‘落地’,變成摸得著、看得見、燒不光的東西。”
兩天後,青州縣城南最大的農貿市集,人聲鼎沸。
張野穿著一件洗得發白的舊夾克,背著一個鼓鼓囊囊的帆布包,像個進城采購的普通村民,不動聲色地穿梭在擁擠的人潮裡。
他走到一個賣草藥的大嬸攤前,趁著大嬸給彆人稱重算錢的工夫,悄無聲息地從包裡抽出三本薄薄的冊子,塞進了她腳邊裝乾貨的貨筐深處。
冊子的封麵是灰色的,隻印著一行素淨的小字——《王姨紀念特輯》。
做完這一切,他並未立刻離開,而是蹲下來假裝挑選前排的乾薑。
果然,那位大嬸送走顧客後,一回頭就注意到了貨筐裡的異樣。
她疑惑地拿起一本,粗糙的手指翻開封麵,內頁是王姨那張布滿皺紋卻笑得溫暖的黑白照片。
大嬸的眼神瞬間凝固了,她湊近了些,壓低聲音,幾乎是在對自己說:“這……這是誰?怎麼看著這麼眼熟?像是隔壁柳坪村上個月走的那個?”
張野緩緩抬起頭,沒有回答她的問題,隻是從口袋裡摸出一支短短的鉛筆,遞了過去。
他的眼神平靜而堅定:“嬸兒,要是有人問起,你就說‘記不清了,但書上是這麼寫的’。”
大嬸愣住了,她看看手裡的冊子,又看看張野,渾濁的眼睛裡閃過一絲了然和決絕。
她重重地點了點頭,將冊子和鉛筆一起揣進了圍裙的大口袋裡。
當晚,張野的手機接二連三地亮起。
來電的是之前托人聯係好的老周工,他的聲音帶著壓抑的興奮:“小張,成了!東街的老裁縫、西巷的修車攤、北門那個賣豆腐的……都說沒問題,願意代我們傳一本。”
與此同時,趙子軒的直播間裡,屏幕上不再是遊戲畫麵,而是一雙靈巧的手。
他正對著鏡頭,將一份悼文的縮印版小心翼翼地對折,再對折,直到變成火柴盒大小的a7尺寸。
接著,他拿起一本嶄新的《五年高考三年模擬》,熟練地翻到中間,將那張小紙片像一枚特殊的書簽,嚴絲合縫地夾了進去。
“各位同學,各位朋友,”趙子軒對著鏡頭,露出一個狡黠的笑容,“我們來玩一個‘舊書漂流計劃’。這些凝聚了無數人記憶和情感的文字,現在太容易消失了。但有些東西,是永遠不會過時的。”他晃了晃手裡的《五三》和旁邊的《高中語文必背篇目》,“等明年高考結束,全省至少有十萬考生會把這些書當廢品賣掉,或者帶回家永遠珍藏。總會有人在某個百無聊賴的下午,翻開這一頁,看到我們留下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