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話那頭的死寂像一隻冰冷的手,順著聽筒扼住了林楓的咽喉。
他掛斷電話,房間裡安靜得能聽見自己心臟擂鼓般的巨響。
姨媽那句“家庭信用評級不達標”像一枚淬毒的鋼針,紮進了他的腦海。
小宇,那個每次考試都拿第一、牆上貼滿獎狀的外甥,那個把“考上青州大學,給媽媽買大房子”當作口頭禪的孩子,就因為他母親三年前那筆五百元的匿名捐款,被擋在了助學金的大門外?
林楓眼前猛然閃過王姨葬禮那天的情景。
陰雨連綿,姨媽哭得幾近昏厥,在無人注意的角落,顫抖著將一張小紙條塞進燃燒的香爐。
青煙繚繞中,他瞥見了那行字:“阿芳,好人不該這麼走。”王姨就是一名塵肺病工人的妻子,為了給丈夫討一個公道,奔波多年,最後積勞成疾,撒手人寰。
那場“塵肺工維權募捐”,是街坊鄰裡自發組織的,姨媽捐的五百塊,是她從牙縫裡省下來的。
善行被編碼,同情成了罪證。
這個認知讓林楓背脊竄起一股寒意。
他抓起外套,衝出家門,撥通了陳默的電話,聲音因為壓抑的憤怒而顯得異常沙啞:“老地方見,緊急情況。幫我調出所有關於社會信用評級的公開文件,尤其是附件和補充說明。”
半小時後,城南一家通宵營業的茶餐廳包間裡,煙霧繚繞。
陳默的筆記本電腦屏幕上,密密麻麻的條款像一張無形的巨網。
趙子軒叼著煙,一臉嘲諷地指著屏幕:“找到了,媽的,藏得真深。”
《社會信用信息管理辦法》附件十七,補充說明的第三小節:“直係三代親屬內存在參與或支持重大負麵社會行為記錄者,其未成年子女在申請教育、就業等關鍵公共服務時,相關部門可予以審慎評估。”
“審慎評估?”趙子軒冷笑一聲,把煙頭摁進煙灰缸,“說得真他媽文雅。審的是你有沒有一顆不該有的同情心,慎的是你這種‘高風險家庭’的後代能不能進重點班,彆汙染了人家的優等生資源。”
“不止如此。”一直埋頭在自己手機裡翻找資料的張野猛地抬起頭,將手機拍在桌上,“我剛問了我片兒警的老同學,他給我透了個案例。北街的李阿姨,記得嗎?去年夏天雨夜,有個老頭騎車摔了,她好心幫忙打了急救電話還報了警,結果老頭家屬訛人不成,反手投訴她‘多管閒事’。最後定性是‘擅自介入非職責範圍內的社會糾紛’,信用分當場扣了五十。她女兒今年的助學貸款,直接被凍結了。”
張野越說越激動,一拳砸在桌子上,茶杯裡的水都濺了出來:“救人救出個信用汙點?這他媽是什麼道理?以後誰還敢扶摔倒的老人?誰還敢出頭說句公道話?”
包間內陷入了死一樣的寂靜,隻剩下筆記本風扇的嗡嗡聲。
林楓盯著那條“親屬連坐”的條款,眼神愈發冰冷。
這已經不是簡單的信用評級,這是一把懸在每個普通人頭上的達摩克利斯之劍,它懲罰的不是惡,而是善。
“不能這麼算了。”林楓的聲音很低,但每個字都像從牙縫裡擠出來的,“他們用規則殺人,我們就得用規則反擊。”他看向眾人,眼中燃起一簇火苗:“我們以‘社會信用體係對教育公平性影響’的學術調研名義,申請教育係統的信用評估流程與標準公開。”
他迅速做出部署:“子軒,你路子廣,偽裝成《青州教育報》的特約記者,用最官方的口吻向縣教育局發函,要求信息公開。張野,你去聯係李阿姨,還有因為類似狗屁理由被卡住的老張頭他們,就說有學者在做調研,需要他們的情況作為案例,組織一封‘信用申訴聯名信’,人越多越好。”
最後,他看向陳默:“默子,乾活了。我需要全縣所有初中、高中近三年的分班數據,尤其是重點班和普通班的學生家庭信用評級對比。我要知道,有多少孩子因為父母的‘善行’,被關在了普通班的籠子裡。”
陳默點點頭,手指已經在鍵盤上翻飛。
三天後,一張觸目驚心的數據圖出現在林楓的郵箱裡。
全縣“低信用評級家庭”的子女,有百分之八十七被強製分配到了普通班。
更可怕的是,這些普通班的班主任,大多是剛入職的新人或臨近退休的老教師,優秀教師的配備率比重點班低了整整三十二個百分點。
林楓攥緊了拳頭,指節因為用力而泛白。
他低聲喃喃,像是在對自己,也像是在對這個荒誕的世界宣告:“他們不是在分班,他們是在篩選人,用一套冰冷的算法,提前淘汰掉他們認為‘不穩定’的後代。”
申訴聽證會那天,姨媽帶著小宇從鄉下趕到了青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