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道光,是算法冰冷的審判,將人性中最柔軟的部分釘死在名為“風險”的十字架上。
林楓的指尖在屏幕上劃過,那份名為“風險基因表達模型”的文檔,每一個字都像淬了毒的針,刺入他的神經。
他的呼吸停滯了一瞬,緊接著,姨媽帶著哭腔的顫抖聲音在電話那頭炸開,將他徹底拖入深淵。
“小楓……你表弟,你表弟他的助學金申請……又被退回來了!已經是第三次了!”姨媽的聲音因激動和絕望而尖利,“係統……係統說,說我們家‘家庭存在高風險同情記錄’!這是什麼意思?我們家幾代清白,哪來的風險?!”
林楓沒有說話,他隻是死死地盯著文檔中的一行小字。
三年前,一則社會新聞報道了一位見義勇為的貨車司機為救橫穿馬路的小孩而犧牲,留下一個孤苦伶仃的女兒。
姨媽看到新聞後於心不忍,匿名通過慈善機構資助了那個孩子一筆學費。
那是一次連名字都未曾留下的善舉。
然而,在這套無孔不入的信用係統裡,這筆匿名的善款被精準地捕捉、分析、標記。
文檔中赫然寫著:“為非親屬提供經濟援助,觸發二級傳染路徑,判定為‘跨血緣風險傳遞’。”
算法認為,這種無視血緣和回報的同情心,是一種不穩定的、易受情感驅使的“風險基因”。
它會通過親屬關係鏈進行傳遞,自動汙染整條信用鏈。
寒意從林楓的指尖開始,沿著手臂,一寸寸爬上脊背,最後凍結了他的心臟。
他終於明白了。
原來善良真的可以遺傳,隻是在這個時代,傳下來的不是人人稱頌的美德,而是一副足以鎖死子孫後代前途的無形枷鎖。
掛斷電話的那個深夜,趙子軒的鍵盤敲擊聲像密集的戰鼓。
他幾乎是一口氣吼出了那篇文章的標題——《你捐的每一分錢,都在給孩子埋雷》。
文章以林楓姨媽撕心裂肺的質問為引,冰冷地羅列出十個真實發生的案例。
那些曾經因為樂善好施、見義勇為而登上本地新聞的“好人”,他們的子女無一例外,在升學、就業、貸款等環節遭遇了係統性的阻礙。
文章像一顆投入死水中的炸彈,激起短暫而劇烈的水花,隨即被一股無形的力量迅速壓製、限流、刪除。
“刪得越快,說明我們戳得越痛。”張野叼著一根沒點燃的煙,眼神裡全是狠勁,“他們有服務器,我們有印刷機。”
第二天,青州最大的菜市場裡,買菜的大爺大媽們發現,找零的錢裡夾著一張質感奇特的小卡片,印刷得像一張銀行賬單,抬頭寫著“信用賬單”。
上麵印的不是消費記錄,而是趙子軒那篇文章的精簡版。
快遞小哥們派送的包裹裡,也悄悄多出了這張卡片。
它們像病毒一樣,通過最原始、最不可追蹤的物理方式,滲透進城市的毛細血管。
風暴在無聲中彙聚。
第三天上午,青州市教育局的信訪郵箱被徹底引爆。
三百多封郵件,內容驚人地一致,附件裡是同一張被手機拍下的“信用賬單”照片,正文隻有一句話:“我也是那個‘不該同情’的人。”
與此同時,陳默的十指在鍵盤上化作幻影。
他徹夜未眠,終於在龐雜如星海的數據後台中,找到了那根連接魔鬼的臍帶——“助學金審批係統”與市公安局的“見義勇為數據庫”之間,存在一個實時同步的數據鏡像接口。
這意味著,所有曾被官方表彰或僅僅是記錄在案的“好人”,他們的直係、旁係親屬,都會在審批係統的最底層,被自動打上一個名為“情感驅動型人格”的標簽。
這個標簽的功能隻有一個:係統性地、不可逆地降低其所有家庭成員的“資源分配優先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