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楓的眼中,那份決絕如同淬火的鋼,堅硬而鋒利。
他沒有片刻遲疑,撥通了一個塵封已久的號碼。
電話那頭,是國內最負盛名的公益律師團負責人,一個以挑戰“不可能”而聞名的法律界鬥士。
“李律師,我需要你的幫助。”林楓的聲音沉穩,將小宇的遭遇和背後那張無形的信用大網言簡意賅地和盤托出。
然而,李律師的回複卻像一盆冷水,澆在剛剛燃起的火焰上。
“林楓,這案子很難。”他的聲音透過聽筒,帶著一絲疲憊的沙啞,“我們研究過類似的申訴。問題在於,現行法規裡沒有任何一條明文禁止‘信用牽連’。更棘手的是,教育局一直聲稱,那套係統僅僅是一個‘輔助決策工具’,最終決定權仍在人。這層外衣,讓他們在法律上幾乎無懈可擊。它就像一種‘非正式製度’,強大、隱秘,卻又讓你抓不住實體。所有針對它的申訴,最終都石沉大海。”
電話掛斷,辦公室內陷入死寂。
空氣仿佛凝固了,壓得人喘不過氣。
張野煩躁地抓著頭發,趙子軒則眉頭緊鎖,一遍遍翻閱著打印出來的政策條文,試圖找到一絲縫隙。
良久,林楓緩緩抬起頭,目光掃過眾人焦慮的臉。
他的聲音不大,卻像一顆投入靜水深潭的石子,激起層層漣漪。
“我們不告政策。”
所有人的目光瞬間聚焦在他身上。
“我們告‘算法沒有姓名’。”林楓一字一頓,眼中閃爍著一種近乎瘋狂的智慧光芒,“政策是公開的,但執行政策的這套係統,這個所謂的‘信衡研究院’,它有合法身份嗎?它憑什麼掌握千萬家庭的數據?它的‘道德純度譜係’標準,經過了誰的授權?公眾聽證在哪裡?申訴通道又在哪裡?”
一語驚醒夢中人。
眾人仿佛被劈開了混沌的思緒,一條全新的、充滿荊棘卻也充滿希望的道路展現在眼前。
行動如疾風驟雨般展開。
趙子軒一夜未眠,文思如泉湧。
一篇題為《我們被一個不存在的部門判了刑》的文章在他的指尖下誕生。
文章以一個父親的口吻,質問那個在民政係統裡查無此名的“信衡研究院”,為何能像幽靈一樣盤踞在城市上空,手握數據權杖,對無數家庭進行秘密審判。
文末,他附上了研究院的辦公地址——一棟藏在城東科技園最深處、沒有任何牌匾的灰色小樓。
地址公布的第二天,張野就帶著兩名退役偵察兵出身的兄弟,偽裝成了送餐員和快遞員。
他們騎著電動車,拎著外賣箱,連續三天在小樓外圍蹲點。
白天,小樓寂靜無聲,仿佛一座廢棄的建築。
可一到深夜,一輛輛掛著特殊牌照的黑色轎車便會悄無聲息地滑入地下車庫。
張野的針孔攝像頭,清晰地拍下了幾張熟悉的麵孔——他們無一不是在電視上宣講“城市信用體係建設”的政府官員。
就在張野帶回這批爆炸性影像的同時,一個意想不到的人找到了林楓。
是王教授,那個曾公開批評過信用體係濫用的老學者。
他麵色凝重,從隨身攜帶的公文包裡取出一個加密u盤。
“這是我當年參與起草的‘信用教育應用白皮書’的原始版本。”他緩緩說道,“在最終公布的版本裡,所有關於‘禁止親屬關聯’、‘保障未成年人隱私’、‘設立獨立監督委員會’的條款,全被刪除了。”
他頓了頓,將一支錄音筆推到林楓麵前。
“這是內部討論會的錄音。我錄下來,本以為永遠不會有用到的一天。”
林楓按下播放鍵。
一陣嘈雜後,一個威嚴而冰冷的聲音響起:“穩定,永遠比所謂的公平更重要。資源是有限的,我們必須確保它流向最‘可靠’的家庭。有些人,或者說有些家庭,他們天生就不適合走得太遠。這是一種篩選,為了城市整體的效率和安全。”
這聲音,與張野拍到的深夜訪客之一,完美重合。
冰冷的錄音,配上陳默從數據鏈深處挖出的、小宇名字被劃入“待觀察名單”的全過程動畫,再拚接上張野拍攝的官員深夜密會影像,一部時長十五分鐘的紀錄片——《誰在給善良定罪》,在一個周末的夜晚,於林楓所在的大學最大的禮堂裡,舉辦了首映。
消息早已通過各種渠道傳開,現場座無虛席,連過道都站滿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