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楓的拇指在屏幕上懸停了三秒,才按下重播鍵。
後巷的雨幕在手機裡翻騰,那個穿著洗得發白的藍布圍裙的女孩又一次蹲在牆根,用銀色指甲油在磚縫間劃動。
這次他特意將速度放慢了0.5倍,看著她寫“foriinrange(10)”時,手腕習慣性地壓了壓——那是寫代碼時防止墨水流淌的老動作,隻有習慣使用機械鍵盤的人才會有。
“語法錯誤呢?”他對著空氣喃喃自語,手指在桌沿敲出代碼的節奏。
他在前三遍回放時數過,二十行python代碼裡隻有兩處拚寫錯誤,一處是“print”少了個“r”,另一處是括號閉合不完整——但這兩處錯誤都出現在她抬頭躲雨的瞬間,雨水打濕了指尖,指甲油暈開了。
手機在掌心發燙,他點開張野剛傳過來的文檔。
“青州大學2022級民族專項清退名單”裡,“小雨”兩個字刺痛了他的眼睛。
父親因舉報社區違規排汙被列入“信用黑名單”,連帶女兒的“教育優待資格”被係統自動取消——文件末尾的處理意見寫得冠冕堂皇:“家庭信用評級低於b級者,不符合專項計劃培養要求。”
“他們清退的不是學生,是未來。”林楓把手機倒扣在桌麵上,指節抵著眉心。
窗外的月光透進來,在“微光學堂”的標誌上投下陰影——那是他和張野做了三個月的公益課程平台,專門給被分流的職校生免費授課,可再精良的課件,也傳不進那道鎖著全市職業教育資源的內網。
提示音突然炸響。
林楓抓起手機,加密對話框裡跳出一行字:“我想回學校,不是為了自己,是為那些還沒被退學的人。”
發信人是小雨。
她的頭像還是三個月前在二手平台賣小程序時用的——一隻抱著鍵盤的銀飾苗繡小熊。
林楓盯著對話框,看著她的輸入提示跳了又滅,滅了又跳,最後發來一張截圖:分流學校內網的課程列表。
基礎生存技能包占了90,從“外賣打包三步驟”到“客戶投訴應對話術”,最下麵一行灰撲撲的小字寫著“今日學習時長達標可兌換0.5元餐補”。
“這不是教育,是馴化流水線。”林楓把截圖投到投影儀上,404寢室的白牆瞬間被冰冷的列表填滿。
張野正往嘴裡塞著變涼的肉夾饃,聞言“啪”地把饃拍在桌上,肉末濺在“如何在15分鐘內吃完一頓飯”的標題上;阿勇哥摘下外賣頭盔,露出額角沒消的疤——那是上個月為送急藥闖紅燈被撞的;鄭乾事攥著校園卡複印件,指節泛白,複印件邊緣被他折出了毛邊。
“得把真正的課送進去。”林楓的聲音像敲在鐵板上,“張野,你之前說的誌願者偽裝成維修工那套方案,太慢。”
“那怎麼辦?”張野扯了扯領口,“陳默說內網防火牆是軍方級彆的,遠程植入比徒手拆炸彈還難。”
“需要信任節點。”突然響起的是手機裡的語音。
小雨開了免提,她的聲音帶著電流雜音,“得有人在校內開機,運行一次激活程序。係統會默認這台設備是內部終端,之後我就能順著端口爬進去。”
寢室裡靜得能聽見窗外的蟬鳴。
鄭乾事突然站起來,椅子在地麵劃出刺耳的聲響。
他摸出那張複印件,邊角被他捏得發皺:“我妹妹在第三分流中學讀生活適應班。”他喉結動了動,“她不知道我在幫你們……但她書包裡總塞著彆人扔掉的舊課本,數學書角都翻爛了。”
林楓盯著他發紅的眼尾。
鄭乾事是市教委的政策執行員,上個月幫他們弄過一次課程資源備案,當時他說妹妹總問“為什麼姐姐的課本裡沒有幾何題”。
現在他攤開手掌,複印件上的校徽被體溫焐得溫熱:“這張卡能進教師辦公區十分鐘。”
“十分鐘。”林楓重複道,“夠嗎?”
“夠。”鄭乾事把卡拍在桌上,“我當執行員這三年,看過太多孩子的眼睛從亮到暗。”他抓起外套往身上套,“今晚十一點,第三分流中學後巷見。”
張野突然按住他肩膀:“我讓阿勇哥調兩個騎手跟著——”
“不用。”鄭乾事甩開他的手,“被發現的話,我就說係統巡檢。”他轉身要走,又回頭看了眼投影上的課程列表,“但如果成了……”他沒說完,門“砰”地關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