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晨霧彌漫進車廂時,張野的後頸被硬座磨得生疼。
他揉了揉僵硬的脖子,車窗上的薄霜在他的呼吸間融出一小片霧氣,露出窗外連綿的丘陵——就像被揉皺的灰綠絨布,在晨風中起伏。
背包拉鏈的金屬齒卡住了線頭,他低下頭用指甲挑開,動作輕得仿佛怕驚醒什麼。
那是一個洗得發白的軍綠色挎包,邊角還沾著去年手作市集染上的藍靛,此刻裡麵鼓鼓囊囊地塞著換洗衣物和半盒壓縮餅乾。
他在最裡層的暗袋裡摸到了那台老舊的錄音機——外殼裂著細縫,按鍵上的漆被磨成了啞光,這是上個月林楓在二手市場淘來的,說“修修還能用”。
磁帶推進卡槽時發出“哢嗒”一聲,先是電流雜音湧了出來,接著是夾雜著人聲的喧鬨聲。
張野的喉結動了動——那是上個月手作市集的現場聲音:穿著藍布圍裙的阿婆喊道“竹編筐便宜賣咯”,紮著臟辮的男生彈著破吉他唱著《藍蓮花》,最清晰的是夜學班孩子們的朗讀聲,童聲清脆地撞在一起:“……我們要像樹一樣生長,根須深入泥土,枝葉觸碰天空。”
他的指腹摩挲著錄音機邊緣的劃痕,那是上周夜學教室斷電時,他和林楓打著手電修插座留下的。
當時林楓舉著手機照亮,影子在牆上晃成模糊的一團:“這破機器你還留著?”“錄點有用的。”他說道,沒告訴對方,那天夜學班的孩子追著問“為什麼我們的教室在倉庫”時,他悄悄按下了錄音鍵。
“前方到站:雲嶺縣。”列車廣播的電子音突然炸響,張野猛地按下暫停鍵,磁帶“滋啦”一聲停住了。
他望著窗外逐漸顯現的站牌,玻璃上映出他泛紅的眼尾——剛才那截錄音裡,有個小女孩的聲音特彆清亮,就像滴落在青石板上的雨:“老師,我們能自己建教室嗎?”
“狼不搖尾巴,也不該有籠子。”他對著車窗哈了口氣,白霧裡映出自己咧開的嘴角。
藏青色西裝疊放在座位的另一側,領口還彆著結業典禮上扯斷的徽章,針腳紮破了襯裡,就像一道未愈的傷口。
與此同時,404寢室的電腦屏幕泛著幽藍的光。
林楓的指節抵著下巴,手機在掌心壓出了紅印——陳默發來的追蹤數據還停留在“跨市長途大巴ifi熱點”界麵,刷新鍵被按得發燙。
“影子跳轉路線。”趙子軒從椅子上彈了起來,鼠標在地圖上劃出三條交叉的紅線,“公交、大巴、綠皮火車,每段行程都不超過兩小時,連我都差點跟丟。”他抓起桌上的可樂猛灌一口,易拉罐被捏得哢哢作響,“這孫子把我們當什麼?兄弟還是累贅?”
林楓沒有抬頭,拇指反複摩挲著手機殼邊緣——那是開學時室友們湊錢買的,上麵印著“404永不死機”。
“他在保護我們。”他的聲音輕得像歎息,“上次老陳被約談,就是因為有人拍到他和張野在奶茶店碰過杯。”電腦屏幕映出他泛紅的雙眼,“如果我們知道他在哪……”
“就會變成獵人的路標。”趙子軒突然安靜了下來,可樂罐“咚”地一聲砸在桌上。
他扯了扯皺巴巴的t恤,喉結動了動:“那盤磁帶……他聽了嗎?”
林楓沒有回答。
他點開微信,聊天框最上麵是張野離校前夜的消息:“彆送,省得宿管阿姨又念叨。”下麵壓著他自己未發送的消息:“注意安全,煙少抽。”此刻對話框裡跳出新提示,是陳默的定位截圖——雲嶺縣火車站,時間是715。
培訓班宿舍的硬板床吱呀作響。
老馬掀開泛著洗衣粉味的被子,月光從破窗紗透進來,在他手裡的撫恤卡上投下蛛網似的陰影。
兒子的照片邊緣已經卷邊,小臉上還沾著去年生日時的奶油漬。
“您兒子的入學資格審核通過——但請記住,有人為此付出了代價。”手機屏幕的冷光刺得他眯起了眼,短信發件人顯示“未知號碼”。
他摸出藏在床墊下的殘疾證,鋼印在指尖硌出紅印——這是他用左腿換來的,換來了兒子能進市重點的“特殊照顧”。
小秦離場時的話突然在耳邊炸響:“如果法律隻教人服從,那我寧願不做律師。”盲人律師摔門的動靜震得桌上的水杯晃了晃,水痕在“優秀學員”獎狀上暈開,把“優秀”二字泡成了模糊的一團。
老馬突然翻身下了床,拖鞋在地上劃出刺耳的聲響。
他摸黑打開電腦,鍵盤敲擊聲像擂鼓一般:“手語證言團原始錄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