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趙，就是那個敲梆子的巡夜老頭，此刻正眯著眼，嘬著他那杆油光鋥亮的銅煙鍋，渾濁的眼珠在蘇鬱身上和她腳邊那半條疊得整整齊齊的藍布棉被上來回掃視。
半條厚實乾淨的新被，外加懷裡揣著的那點硬邦邦的肉乾“孝敬”，顯然比一個來曆不明、瘦弱不堪的小丫頭更有吸引力。
“哼，招搖？”老趙從鼻孔裡噴出兩道濃煙，聲音嘶啞道，“總比你裹著那半條破布強！這皮襖，可是我當年在北境哨所混來的正經軍需，防風效果一流！”他敲了敲煙鍋，語氣稍緩，“算你識相。以後，就跟著我這條線巡夜。記住，眼要尖，嘴要緊，腿要快！看到、聽到的，都給我咽肚子裡！敢惹事，我第一個饒不了你！”
“是是是！趙爺您放心！小的蘇鬱，以後就是您的人了！指哪打哪，絕不含糊！”蘇鬱立刻挺直腰板，聲音諂媚起來。心裡卻在冷笑：跟著你？老娘現在是打入巡夜組織內部了！這身皮，就是我的保護傘！至少，那個疤臉壯漢暫時不敢明著動巡夜人“罩著”的人。
老趙似乎對蘇鬱的“識時務”頗為滿意，從腰間解下一個鏽跡斑斑的銅梆子和一根磨得溜光的硬木棒，塞到蘇鬱手裡：“拿著！跟緊了！學著點！”
沉重的梆子入手冰涼。蘇鬱握緊袖子，裹緊了身上那件散發著異味的“軍需”皮襖，跟上了老趙那拖遝卻異常熟悉巷弄的步伐。
冰冷的夜風被厚實的皮襖擋住大半，雖然味道感人，但確實暖和了不少。腹部的絞痛在相對安穩的環境和肉乾的補充下，也平息到可以忍受的程度。她緊繃的神經，終於有了一絲喘息的機會。
“梆——梆梆——”
“天乾物燥——小心火燭——防火防盜——”老趙蒼老拖遝的吆喝聲在寂靜的巷弄裡回蕩。
蘇鬱學著他的節奏，用力敲了一下手裡的梆子，發出沉悶的響聲，目光卻如同鷹隼般掃過兩側低矮破敗的房屋。經過餿水桶旁，她冷眸一掃，疤臉壯漢家那扇歪斜木門緊閉，嘴角勾起一抹寒意。
“防火防盜？”她無聲地對著那扇門冷笑，用隻有自己能聽見的聲音低語，“老娘第一個防的，就是你家裡後院那把…燒得正旺的‘醋火’！”
仿佛為了印證她的話，巷子深處，隱隱約約傳來一陣壓抑的、女人尖利的哭嚎和男人暴躁的咆哮聲，中間還夾雜著摔砸東西的悶響。顯然，那位“借醋”的真相，已經點燃了疤臉壯漢家的後院。
蘇鬱麵無表情，收回視線，手中的梆子繼續敲響，步伐堅定地隨老趙邁向下一個路口。甚好，火勢愈烈，短時內無人暇顧‘被子小偷’之擾。
……鎮北王府，靜淵閣內。
時間仿佛凝固。所有醫官、仆役都如同被施了定身法，目光死死地聚焦在錦帳內那隻骨節分明的手上——手中，是一方雪白的絲帕。
帕子中央，赫然是一小片刺目的暗紅血跡！那是蕭衍佟秋）在服藥後，一陣難以遏製的劇烈咳嗽猛然爆發，噴湧而出。然而，讓所有人靈魂都為之凍結的，不是這口血本身，而是那血跡邊緣，在燭光下折射出的、極其細微的、如同冰屑般的——淡藍色冰晶！
血跡…凝出了冰晶？！
這完全超出了所有人的認知極限！血液離開身體，在常溫下瞬間凝結出冰晶？這…這是神跡？還是…妖異？！
捧著藥碗、剛剛為王爺服下“星點寒蘭”藥液的年輕醫官，手抖得如同風中落葉，藥碗裡的殘液劇烈晃蕩，差點脫手摔碎。
太醫令張大人更是瞳孔驟縮，臉色瞬間慘白如金紙，嘴唇哆嗦著，一個完整的字音都發不出來。他行醫數十年，從未見過如此詭譎的景象！
錦帳內，蕭衍佟秋）靠坐在床頭，臉色依舊灰敗，但那雙深不見底的眸子裡，卻翻湧著比外界眾人更加劇烈的驚濤駭浪！
藥液滑入喉嚨的刹那，一股難以名狀的清冽寒意，猶如凜冽冰泉，猛然間席卷全身，直透骨髓！心脈處那如同毒蛇盤踞、附骨之疽的陰寒劇毒，在這股極致的寒流衝刷下，竟如同遇到了天敵克星，發出了無聲的嘶鳴和劇烈的掙紮！兩股性質截然不同、卻都代表著“寒”的力量在他體內瘋狂對衝、湮滅！
劇烈的衝突帶來了難以想象的痛苦！仿佛五臟六腑被極寒之力凍結、撕裂，繼而再次被冰封！那口血，就是在這種極致衝突下，被強行咳出的！
更讓他心神劇震的，是靈魂層麵的變化！秋初霽的感知在藥液生效刹那狂喜至極，如同久旱之地突降甘霖，他貪婪地吞噬著清冽寒流中蘊含的勃勃生機！
而屬於佟遠山的意誌則在冷靜地觀察、分析著體內這場“寒毒內戰”。
至於那詭異的三角波噪聲…在藥液衝擊的瞬間，似乎被那清冽的寒流暫時壓製，變得極其微弱模糊，仿佛被凍結在了意識深處！
然而，當那口帶著淡藍冰晶的血咳出時，一股極其強烈的、源自靈魂深處的虛弱和冰冷感驟然襲來！仿佛有什麼極其重要的東西，隨著那口血和冰晶，被一起咳了出去！秋初霽的感知瞬間從狂喜變成了驚惶和擔憂！佟遠山的意誌也感到了巨大的消耗！
這藥…在祛除寒毒的同時，似乎也在消耗…消耗著他們融合靈魂的本源力量？或者說…是秋初霽那部分感知的具象化？
就在蕭衍佟秋）心神劇震，試圖理清這混亂感知時——
“撲通！撲通！撲通！”
錦帳外，太醫令張大人率先反應過來，他雙膝驟軟，跪倒在地，額頭重重磕在冰冷地磚上，沉悶聲響回蕩開來！緊接著，如同推倒了多米諾骨牌，所有醫官、仆役，全都齊刷刷地跪倒一片！磕頭聲此起彼伏！
“王爺顯聖了！”張太醫聲音顫抖，帶著巨大恐懼與狂熱敬畏高呼。
“神跡！天佑王爺！神跡啊！”其他醫官也如夢初醒，紛紛跟著磕頭高呼，聲音裡充滿了難以置信的激動和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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