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的冬天總帶著點暖意,即便到了深冬臘月,也少見霜雪的痕跡。寒假裡,日頭落得早,天擦黑時晚風帶著幾分涼,卻涼得清爽。村裡公家屋門口,此時早已收拾乾淨,成了冬日夜晚最熱鬨的地方——師父葉正剛要帶著村裡人練武了。
葉不凡在家裡剛吃完晚餐,遠遠就聽見了鑼鼓聲。那聲音脆生生的,混著孩子們的笑鬨和大人的吆喝,像一串撒在風裡的鈴鐺,勾得人腳步都輕快起來。剛拐過老槐樹,就看見公家屋門口已經圍了不少人:張阿婆搬著小馬紮坐在最前麵,手裡還納著鞋底;幾位老大爺背著手笑眯眯地看。
“阿凡,這兒呢!”葉水仁的聲音從人群裡鑽出來。葉不凡擠進去,一眼就看見他頭上的“孫悟空”麵具——那是用硬紙殼糊的,上麵糊著黃絨毛,眼窩處畫著黑亮的圓眼珠,嘴角咧開個調皮的笑,手裡還攥著根纏了金紙的木棍當金箍棒。他正對著石碾子上的裂縫照影子,嘴裡嘀咕:“今天麵具沒歪,等會兒準能把佛祖‘唬住’。”
他旁邊站著葉何仁,臉上扣著“佛祖”麵具:瓷白的底色,兩道彎眉畫得慈眉善目,額間一點朱紅的“舍利子”,下巴處還粘著幾縷棉花當長須。他手裡捏著柄用馬尾毛紮的拂塵,正板著臉跟潘慶念叨:“等會兒你扮土地公,得弓著腰走,彆跟上次似的直挺挺的,像根曬蔫的高粱稈。”潘慶噘著嘴,把那頂稻草編的土地公帽往頭上按了按,臉上的麵具皺巴巴的,刻著幾道深深的皺紋,手裡拄著根磨得發亮的木杖,嘟囔道:“知道了知道了,上次還不是你笑我麵具歪了,害得我忘詞兒。”
正說著,鑼鼓聲突然變了調,咚鏘咚鏘地急促起來。人群自動往後退了退,騰出中間的空地。祠堂門口的鼓架旁,大伯伯葉玉正掄著鼓槌,他脫了棉襖,隻穿件藍布單褂,胳膊上的肌肉隨著鼓槌起落繃緊,額頭上已經滲了汗,卻越敲越起勁,鼓麵被他敲得“咚咚”響,像悶雷滾過曬穀場。旁邊的石桌上,葉二叔捧著大缽,手腕輕輕一抖,“哐當、哐當”的脆響就跟鼓聲纏在一起,時而輕如雨點,時而密如撒豆,聽得人心裡直發癢。
“把獅子請出來吧。”師父葉正剛從公家屋裡走出來,他身後跟著兩個後生,抬著個蓋著紅布的架子。師父今天穿了件藏青色的短打,腰間係著寬腰帶,頭發用布帶束得整整齊齊,臉上沒什麼表情,可眼神亮得很,掃過全場時,連最調皮的小子都下意識地收了聲。紅布掀開,那頭威風凜凜的雄獅頭露了出來:黃底黑紋,額頭上繡著“福”字,玻璃珠做的眼睛閃閃發亮。更惹眼的是獅頭後麵拖的尾巴——足有八尺長,用紅、綠、黃三色的粗布拚縫起來,邊緣還綴著碎布條,風一吹就輕輕晃,像朵開得正豔的花。
“葉國,抓好了!”師父喊了一聲。葉國從人群後鑽出來,他比大家大兩歲,個子很高,他把胸脯挺得高高的,雙手緊緊攥著獅尾巴,仰著頭看師父:“師父放心,我保準不鬆手!”他穿著件滿是補丁的舊上衣,外麵套著藍布褲,尾巴的彩布蹭著他的後背,隨著他的動作輕輕掃過,引得他時不時縮脖子。
師父接過獅頭穿上披風,原地轉了個圈,雄獅頭“活”了過來:耳朵扇了扇,眼睛眨了眨,身後的尾巴被葉國輕輕一擺,三色布條在空中劃出弧線,引得張阿婆直拍手:“這尾巴做得真俏!”鑼鼓聲更響了,師父踩著鼓點動起來,雄獅前爪點地時,尾巴就輕輕垂著;猛地跳起來時,葉國跟著往前跑,尾巴高高揚起,像一團流動的彩雲。
“孫悟空來啦!”葉水仁兩隻手向前挑逗,麵具上的眼珠隨著他的動作晃來晃去,逗得孩子們直笑。他圍著雄獅轉圈,時不時用棒頭輕點獅頭,雄獅好像被惹惱了,猛地把頭一低,身後的尾巴“呼”地掃過來,葉國跟著往前一撲,差點撞到葉水仁,兩人都笑彎了腰。葉何仁趕緊舉著拂塵上前,麵具後的聲音甕聲甕氣:“大聖莫鬨,獅仙是來送福的。”他手腕一抖,拂塵的馬尾毛飄起來,掃到潘慶的土地公麵具上,潘慶嚇得一縮脖子,拄著木杖弓腰走:“對對,小神作證,獅仙可靈了。”他那麵具上的皺紋跟著動作擠成一團,引得全場哈哈大笑。
舞獅鬨了小半個時辰,葉國的臉紅撲撲的,攥著尾巴的手沁出了汗,可眼睛亮得很,一直跟著師父的節奏調整尾巴的擺動。大伯伯葉玉的鼓槌越掄越快,額上的汗滴落到鼓麵上,“啪嗒”一聲混進鼓聲裡,王二叔的缽聲也跟著加急,“哐哐”地像是在給雄獅加油。直到師父摘了獅頭,葉國才鬆了手,揉著發酸的胳膊,尾巴上的布條還在輕輕晃。
練習完舞獅後,葉水仁摘了麵具,額頭上留著一圈紅印,卻還在跟大家比劃孫悟空的招式;葉國把獅尾巴抱在懷裡,小心翼翼地拂去上麵的塵土;大伯伯葉玉收了鼓槌,葉二叔擦著缽沿,兩人還在念叨剛才哪個鼓點沒合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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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了行了,熱鬨夠了,該練真本事了。”師父拍了拍手,額頭上滲著細汗,卻笑得一臉紅光。他把獅頭遞給旁邊的後生,又喊葉水仁:“把你那‘金箍棒’扔了,換木刀來。”
葉水仁吐吐舌頭,摘了孫悟空麵具往石碾上一放,露出被悶得通紅的臉,跑去找那把泡過桐油的木刀。刀身沉甸甸的,他握在手裡轉了個圈,卻沒拿穩,“哐當”一聲掉在地上,引得大家一陣哄笑。師父走過去撿起刀,掂量了掂量:“刀術講究‘腕活腰沉’,你上次練的‘劈刀式’,手腕軟得像沒骨頭,今天再教你一遍。”
他站定身子,雙腳分開與肩同寬,左手按在腰間,右手握刀緩緩舉起。月光落在刀身上,映出一道淡淡的銀線。“看好了——起勢要穩,刀身與肩齊平,彆歪歪扭扭像曬衣架。”師父的聲音穿過晚風,“發力時從腳根起,順著腿、腰、胳膊,最後到手腕,一氣嗬成!”話音剛落,他手腕猛地下沉,木刀帶著風聲劈下,“唰”地擦過地麵,帶起細小的塵土。葉水仁看得眼睛發直,趕緊學著姿勢站好,可舉刀的胳膊卻抖個不停,師父伸手一按他的腰:“沉下去!彆像隻驚弓的兔子,腰杆挺住。”
旁邊的葉金生已經拿了掌靶站好,他爹葉大雷正給他捋袖子:“跟著師父好好學,咱家祖輩就沒人練過掌法。”葉金生點點頭,看著師父演示掌法。師父抬手時像托著團雲,掌心微微內收,落下時卻快如閃電,“啪”地拍在樹乾上,震得幾片枯葉簌簌落下。“掌法要‘柔中藏剛’,”師父揉著他的肩膀,“你勁兒足,但太硬,像塊沒燒透的磚。試試放鬆胳膊,用腰帶動手掌畫圈。”葉金生試著抬手,胳膊卻還是僵的,葉大春在旁邊看得急,忍不住插嘴:“金生,想象手裡攥著團棉花,彆攥太緊!”他自己也站在一旁比劃,手掌抬得太高,像要去夠月亮,被師父瞪了一眼:“大春你也彆偷懶,自己的‘推掌式’還沒練順呢。”
葉福東扛著長棍跑過來時,差點撞到潘慶的土地公木杖。“棍法先練紮馬。”師父讓他雙腿分開半蹲,雙手握棍平舉,“堅持一炷香,彆像上次似的,蹲得比兔子還矮。”葉福東咬著牙,額頭上很快冒了汗,長棍在他手裡微微晃動,師父時不時用腳輕踢他的膝蓋:“膝蓋再彎點,腳跟彆抬!”大家這些小的在旁邊學樣,撿了樹枝當棍,沒蹲一會兒就東倒西歪,葉木生學著葉福東的樣子紮馬,結果“哎喲”一聲坐倒在地,引得葉福東“噗嗤”笑出聲,手裡的棍差點掉了,被師父狠狠瞪了一眼才趕緊收聲。
葉大雷和葉大春湊在一塊兒練掌,兩人對著空氣推掌,葉大雷的手掌總往外撇,葉大春又總往回收,時不時撞在一起。“你往哪兒推?想推我個跟頭?”葉大雷揉著胳膊笑,葉大春也樂:“誰讓你掌風太急,我不得躲躲?”師父走過去,握著葉大雷的手調整角度:“推掌要直中帶圓,不是往前硬頂。”又幫葉大春壓手腕:“太低了像刨地,掌根要發力。”兩人學得認真,連張阿婆遞來的花生都顧不上吃。
大家這些沒輪到學真功夫的,就在場子邊跟著瘋。葉不凡搶了葉水仁的金箍棒當刀,學著師父的樣子劈砍,結果腳下踩著塊石子,“啪”地摔在草堆裡,葉水仁笑得麵具都歪了,過來拉葉不凡時自己也滑了一跤,兩人滾在一塊兒,引得大人都笑。葉國剛歇夠了,抱著獅尾巴過來,學著雄獅擺尾巴的樣子甩胳膊,被葉不凡拉著一起練掌,兩人對著拍得手掌通紅,還在那兒喊:“我這是‘鐵砂掌’!”
大伯伯葉玉敲完鼓,也搬了馬紮坐來看,見葉福東練棍練得滿頭大汗,喊他:“福東,歇會兒喝口水!”葉福東搖搖頭,棍法卻越來越順,師父教的“橫掃千軍”,他已經能讓棍身在身前劃出個完整的圈,帶起的風把地上的碎草都吹起來了,王掌櫃站在祠堂門口都忍不住叫好:“這小子有股虎勁!”
葉水仁的刀術也見了長進,師父教他“轉身劈刀”,他剛開始轉得暈頭轉向,刀差點劈到自己,練了十幾遍後,居然能穩穩地轉身、劈刀、收勢,雖然動作還有點歪,可師父拍了拍他的背:“不錯,比上次強多了。”葉水仁立刻得意起來,舉著刀衝大家挑眉,結果下一秒就被師父喊去紮馬步,臉瞬間垮了,逗得大家直笑。
夜色越來越深,汽油燈的光把練武場照得暖融融的。師父教完這個教那個,嗓子都有些啞了,可誰要是動作不對,他還是會大聲糾正:“金生掌彆抬太高!福東握棍鬆點!”葉大雷和葉大春練得熱了,把外套都脫了,露出黝黑的胳膊,掌法越來越連貫,兩人對著練時,手掌拍在對方掌心“啪啪”響,看著就帶勁。
葉不凡坐在石碾子上歇腳,看著場上的人影:師父彎腰給葉金生掰手腕,葉水仁紮著馬步腿直打顫卻不肯停,葉福東的長棍在月光下劃出銀亮的弧線,葉大雷和葉大春的掌風帶著呼呼聲……“今天就到這兒!”師父終於喊停,大家都鬆了口氣,卻沒人肯立刻走。葉水仁纏著師父問:“明天能學‘劈山刀’嗎?”葉福東舉著棍:“我要學‘棍掃落葉’!”葉大雷擦著汗笑:“我跟大春得把今天的掌法學熟了。”大家這些小的也跟著喊:“我們也要學!”
師父笑著搖頭,卻從屋裡拿出幾個新做的木刀:“明天誰來得早,就先教誰。”大家立刻歡呼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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