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像塊浸了墨的絨布,從天邊沉沉鋪下來,把村前的河橋裹得密不透風。隻有月亮不肯安分,偷偷從雲縫裡鑽出來,把銀輝灑在水麵上,河水流過橋墩時發出嘩嘩的響,倒像是誰藏在暗處輕輕歎了口氣。
葉不凡和葉月英並排坐在橋欄上,橋板被露水打濕,透著沁骨的涼。葉不凡能感覺到葉月英的肩膀時不時蹭到他的胳膊,帶著點溫熱的氣息,像小時候她總愛湊在他耳邊說悄悄話時那樣。橋縫裡鑽出的幾叢狗尾草被風吹得亂晃,草籽蹭著他的褲腿,癢癢的,卻沒心思去拂開。
“你愛我嗎?”
葉不凡的聲音剛出口,就被風卷著散了一半。他攥緊了手心,能感覺到指甲嵌進肉裡的疼——這句話在他喉嚨裡堵了快十年,從後背嶺的槐樹下,堵到今天的河橋上,終於還是沒忍住。
葉月英的肩膀猛地一縮,像是被這句問話燙到了。她沒轉頭,眼睛直勾勾地望著河對岸那片黑黢黢的蘆葦蕩,月光落在她臉上,能看見她嘴角輕輕顫了顫。過了好一會兒,她才抬手把被風吹亂的鬢發彆到耳後,指尖劃過耳廓時,帶著點不易察覺的抖。
“愛啊。”她的聲音很輕,像羽毛落在水麵上,“從小就愛。
“可愛分好多種。”葉月英忽然轉過頭,眼睛裡蒙著層水汽,月光落進去,碎成一片亮晶晶的,“我對你的愛,是姐姐對弟弟的愛。就像娘愛爹,爹愛咱們,是一家子的親,不是能做夫妻的那種。”
“為什麼不能?”葉不凡的聲音一下子拔高了,又趕緊壓低,“小時候在後背嶺,你忘了嗎?我們三個坐在後背嶺青石上,葉不凡說等我長大了,要把你們都娶回家,一輩子在一塊。
葉月英彆過臉,望著河水嘩嘩地流,聲音裡帶著點哽咽:“那時候才多大?毛都沒長齊呢。以為娶媳婦就是天天能在一塊兒抓魚摸蝦,以為說過的話就能像刻在石頭上似的,一輩子都作數。”
她的手指無意識地摳著橋欄上的一道裂縫,那是去年汛期被洪水衝出來的,邊緣被磨得光溜溜的。“你忘了?前年三爺爺家的堂哥,非要娶鄰村的表姑,最後鬨得全村人戳脊梁骨,三爺爺氣得躺了半個月,最後還是沒成。這世上的事,不是你想咋樣就咋樣的。”
葉不凡回想以前,這些事像河裡的石頭,沉在他心底好多年,被水流磨得越來越亮。他一直以為,這些就是喜歡了,是能抵得過所有規矩的力氣。可現在葉月英的話像把錘子,一下下敲在那些石頭上,敲得他心口生疼。
葉不凡想起許柔柔那雙總是濕漉漉的眼睛,像受驚的小鹿。她總愛紅著臉遞給他繡好的彩色紙包的糖果。
還有和呂老師、馮思思的點點滴滴。
“你看,”葉月英輕輕拍了拍他的手背,她的手心帶著常年乾活的薄繭,卻比任何時候都暖,“這麼多人把心放在你身上,你不能寒了她們的心。”
風忽然大了,吹得蘆葦蕩發出沙沙的響,像有人在低聲哭。葉不凡望著河水,月光在水麵上碎成一片,晃得他眼睛發酸。他想起小時候……
“姐知道你心裡不好受。”葉月英說。
葉不凡握住她的手,指尖傳來熟悉的溫度。走在回家時,他忽然停下腳步,看著葉月英的眼睛:“姐。”又不知說什麼。
夜風裡,似乎還飄著後背嶺的野花香。葉不凡望著葉月英走進家門的背影,忽然明白有些感情就該像深埋的酒,不必開壇,不必言說,隻在歲月裡釀成最醇厚的念想。而眼前的人,身邊的責任,才是他該穩穩捧在掌心的滾燙人生。
他轉身往家走,心雖然還在隱隱作痛,但一切已清明。那些纏繞心頭的藤蔓,仿佛被這夜風吹散了些,露出了藏在深處的根——那是被許多人用心血澆灌的責任,也是他必須長成參天大樹的理由。
喜歡平凡人生葉不凡請大家收藏:()平凡人生葉不凡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