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隻因巨大怒意而青筋虯結、血脈僨張的手掌,如同遭了最恐怖的電擊,猛地從劍柄上彈開!他踉蹌一步,後背沉重地撞上回廊冰冷堅硬的朱漆廊柱!沉重的撞擊聲回蕩在死寂的庭院裡。柱子震動,灰塵簌簌落下。
“噗——”一口滾燙、帶著濃重血腥氣的液體毫無征兆地從崔杼口中噴湧而出!暗紅粘稠的血液如點點熾熱的梅花,迸濺灑落在廊柱根部的殘雪與青磚之上!在冬日微光下,那血珠呈現出觸目驚心的色澤,與廊柱暗紅的漆色交融。
滾燙的血點濺在冰冷的手背上,那灼痛感讓狂躁的理智如被冰水澆頭,一絲極致的恐懼冰冷刺骨地刺入崔杼的心臟深處!刺穿的不僅僅是他個人的忠誠與憤怒,更關乎崔氏全族、母親、幼弟、乃至棠薑……數百條鮮活的生命!一旦拔劍,便如同點燃整個家族傾覆的引信!
君主!那是一國之君!齊國最高的意誌!君臣之彆,天塹鴻溝!自己敢怒,難道崔氏闔族都敢陪葬?!
“主君!”齊默發出裂帛般的悲呼,幾乎同時撲了上去,強壯的臂膀死死拖住崔杼的右臂!他清晰地感受到主君那強橫軀體此刻因震怒悲憤而無法抑製的劇顫,如同即將爆裂的焦炭!更看到主君猛地抬頭,那雙血紅的眼睛,死死地、毒辣地盯向棠薑寢房那緊閉著、仿佛蘊藏著無儘禍源的雕花門扉!那目光中的火焰幾乎要將那扇門燒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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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是她……”崔杼口中含混地擠出幾個字,每一個字都像裹著血和火的碎冰,撞擊在齊默的心上。齊默瞬間領會那目光所向,肝膽俱裂!他毫不遲疑,傾儘全身力氣將渾渾噩噩的崔杼死命朝後拽離,拖向回廊遠離寢房的另一端!老奴粗糙有力的手指深陷入主君玄端下的肌肉:
“主君!慎怒!慎怒啊!”他的嘶吼帶著絕望的悲鳴,被冬日的冷風撕扯得七零八落,“主母……主母她……君命難違!刀兵之下……她也……也……”話在嘴邊,卻無法道出棠薑以婢女性命為脅的血淋淋真相!
崔杼被這死命一拖一拽,腳下踉蹌,整個人仿佛被抽乾了所有力量,沉重地滑坐到冰冷刺骨的地上。他靠著廊柱,胸膛如同破敗風箱般劇烈起伏。噴出那口心頭逆血之後,那股焚滅一切的衝冠之怒似乎被強行壓製了下去,但胸口那股滾燙的濁氣與冰冷的寒意交替衝撞,幾乎撕裂肺腑!他死死咬著牙關,齒縫間彌漫著濃重的腥甜鐵鏽味,指關節因為過度用力而白慘慘一片。
他就這樣半癱在地,血絲從他咬緊的唇角蜿蜒滲出。庭院角落乾枯的棠棣樹枝被寒風刮過,發出厲鬼呼嘯般的尖哨。廊下那盞摔碎的宮燈殘骸中,一點微小的火星還在徒勞地閃爍著,跳躍著,掙紮著,旋即被冰冷的風徹底摁滅。
廊角儘頭那扇緊閉的雕花門內,隱約透出一絲極微弱、仿佛被強力扼住咽喉的哽咽啜泣,如同深秋霜下瀕死的寒蟬嘶鳴,瞬間又被凜冽朔風撕扯殆儘,仿佛從未出現過。
殘冬未儘,新綠尚未點染庭中棠棣枯枝。崔府上下籠罩在一片近乎窒息的死寂之中。崔杼如同沉入深海的行屍,終日枯坐書房,案上堆積的軍務竹簡落滿灰塵。偶爾有重要國事需他露麵,府門前的車輪碾過石板路,發出的沉重軲轆聲仿佛碾過他自己腐朽的心房。
這一日,宮中內侍急促的腳步踏破崔府門前的寂靜,帶來一道不容置疑的口諭:齊楚將盟於艾陵,莊公點名要崔杼伴駕護持。這是君主數月來首次下達的明確指令,不容回避。
崔杼沉默地起身,在家仆低垂的目光中,穿上那身象征軍功顯赫的重臣朝服。鎧甲覆身,沉重的冰冷浸透每一個骨節,卻再也壓不住心腔內那塊千年寒冰般的死寂。他步入正殿,等候出發的間隙,目光無意間落在內堂入口的屏風之上。
風過廊回,卷起門簾一角。屏風一側,那點月白色的衣角驚鴻一現!是棠薑!
隻是驚鴻一瞥的刹那,崔杼渾身血液仿佛瞬間凍結!他看得真切無比!棠薑那梳得齊整高雅的垂雲髻——往日總是如烏雲疊浪,配以素淨玉簪——此刻,竟斜斜歪扭,像是被粗魯扯亂過!一支本該插得穩妥的、他曾親手挑選的鑲銀白玉簪,如今隻剩下光禿禿的半截死死釘在發髻深處,仿佛一個猙獰的傷疤!旁邊赫然是半道新綻開的裂痕,光滑的簪體如同被無形的銳器從中粗暴斫開,猙獰、斷裂!
斷裂的簪身如同帶血的冰錐狠狠捅進崔杼的眼底!劇痛伴隨著一股滅頂的屈辱與暴怒瞬間衝向頂門!他喉頭一緊,牙齒死死咬在一起,發出令人牙酸的咯吱聲!袖中的雙手瞬間緊握成拳,指甲深深嵌入掌心皮肉!
就在這時,正殿門口傳來一陣沉穩有力的腳步聲,帶著佩玉叮當之音。崔杼心念如電轉!他猛地把頭轉向殿外宮室方向,整個人繃緊如拉滿的強弓!方才那股被死死壓製的狂怒戾氣驟然翻騰,幾乎要破體而出,將那撕裂人心的屈辱與暴烈焚燒儘眼前一切!
腳步聲已在身後不遠處停下。崔杼眼尾餘光看到家宰齊默不動聲色地挪動了一下位置,恰好半個身體擋在了崔杼與那屏風可能發生視線接觸的路徑上。齊默的臉朝著正殿門外的方向,目光低垂,如同泥塑,但崔杼能看到他袍袖下方微微繃緊的手背——那手上,曾死死拉住過主君失控拔劍的手臂!
就是齊默這極其細微卻蘊含巨大力量的站位變化,如同無聲的鐵閘!瞬間將崔杼就要爆發的戾氣硬生生截停!一個更加冰冷恐怖的聲音取代了焚身的怒火,在他腦中炸響:衝動,就是拉著整個崔氏,還有可能拉著那屏風後不知是痛是懼的身影,一起衝進烈火焚身的絕境!
崔杼猛地深吸一口氣!那口氣吸得如此之深,整個胸腔都發出了沉悶的嘶鳴。借著身體前傾、準備轉身麵君的細微動作幅度,他那死握成拳、幾乎因用力過猛而痙攣的右手,如同閃電般探入自己左側寬大的袍袖之中!指尖精準地觸碰到袖裡暗袋中那個冰冷堅硬的棱角——那是刻著他名字的私章。不是拔出利劍,他捏住了那個冰冷的棱角,以超乎想象的力道死死一攥!
硬物帶來的尖銳痛楚,強行刺穿了狂怒的迷霧!激流如注的情緒被這股劇痛強行導引出去一絲,得以喘息的理智在千鈞一發間重新奪回主導!
身體順勢一轉,麵向正殿門庭。當崔杼完全站直麵對門口內侍時,他臉上那瞬間扭曲到極致、幾欲擇人而噬的猙獰已被硬生生抹平。隻剩下一種死水般的平靜,平靜到令人窒息。唯有眼底深處尚未完全褪去的一絲赤紅殘餘,如同燒熔鐵水中被強行凝固的黑點,暴露著方才的驚濤駭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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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崔杼開口,聲音如同鐵塊摩擦鏽蝕的青銅器,乾澀嘶啞得厲害,卻吐字異常清晰,“即刻備駕,隨侍艾陵!”
他垂於身側的右手寬大的袍袖深處,一股溫熱的、粘稠的液體,正沿著指縫,無聲地浸透暗袋的布料——那硬質印章冰冷的棱角邊緣,已深深割破了掌心皮肉。袖中,溫熱的血液帶著主人巨大的痛楚和絕倫的意誌,在隱秘之處,無聲流淌。
前548年的春日暖風如同慵懶的貓爪,拂過臨淄的朱甍碧瓦,也揉皺了齊國貴族公子何那方素絹衣襟上的繡紋。他獨坐崔府雅致的曲廊深處,水榭池台間彌漫著草木與酒漿混合的清微氣息。案幾對麵的崔杼一身深黑常服,如同融進亭內半明的陰影中,手執耳杯,眼神卻凝滯在漂浮著翠綠葉芽的琥珀色酒液深處。
“叔父,”公子何的聲音壓得極低,仿佛怕驚擾了杯口氤氳的淡淡水汽,“……宮裡的風聲,愈發緊了。”他喉結艱難地滾動一下,“東郭大人昨日宴飲微醺,失言……僅半日,其長子……車馬就驚了……”
崔杼執杯的手指關節微微發白。杯壁上凝結的細小水珠順著指腹冰涼的紋路悄然滑落。公子何口中這位“東郭大人”,朝中宿耆,向來謹慎,醉酒失言?子車馬驚?這分明是清洗!是君王在斬斷一切可能的枝蔓!一種冰涼刺骨的預感,如同毒蛇吐信,悄然爬上崔杼僵硬的脊骨。
公子何的目光掠過崔杼死寂的麵孔,投向亭外假山奇石堆疊處。那裡,家宰齊默正領著兩個健壯仆役在整理剛送到的整石料,沉重的石料撞擊聲沉悶地在亭中回蕩,像鈍器敲打朽木。看似尋常。公子何眼角不易察覺地收縮了一下,聲音幾乎低成耳語:“……慶大人,近來似乎亦步履維艱……”他欲言又止,杯沿輕輕磕碰了一下青瓷碟邊。
慶大人——慶封。
當這個名字在微妙的語境中浮出水麵,崔杼握著耳杯的手終於無法抑製地微微一顫!杯中酒液輕晃,破碎了一輪倒映其上的春日晴空。慶封與自己一樣,皆是莊公倚重多年的舊臣宿將。但慶封……更聰明,也更貪婪。自己避居府中、如同枯木之時,慶封卻如日中天,替莊公收攏權柄、彈壓不臣之聲,爪牙鷹犬之名一時無兩!
若連慶封也開始步履維艱?這意味著什麼?莊公……連這個正在替他做臟活、最能咬人的鷹犬也要烹殺?心腹猶嫌多?是了,自己這個知情太多又深具威脅的舊日“忠臣”,怕是早列在名單之首!崔府外那些徘徊不去的暗線,府內悄然失蹤的熟悉麵孔,棠薑那愈發灰白無色的臉……崔杼胸腔裡的心臟猛地抽搐,被無數尖針同時刺透般劇痛!
亭內陷入死寂。唯有石匠調整位置時沉悶的“哼唷”號子聲,齊默銳利指揮斧鑿的叱吒聲,以及遠處隱隱傳來的幾聲雲雀鳴叫。崔杼放下酒杯,杯底與光滑木幾輕輕碰觸的聲響,在寂靜中如同驚雷般刺耳。他抬眼。那雙死寂已久的眼眸深處,如同沉眠的死火山被地殼深處積壓萬年的怒火點燃,驟然亮起兩簇幽暗卻焚儘八荒的地獄火焰!那是一種被徹底逼入絕境、連最後一片立足之地都將失去的困獸,所燃燒起來的、足以傾覆一切的瘋狂!
就在這時,廊下傳來輕微而急促的窸窣聲。一個小小身影如同受驚的狸奴般跌撞著衝進水亭。是棠薑近身的女僮小蕊,不過十二三歲年紀,圓潤的小臉上此刻淚痕狼藉,寫滿驚惶恐懼。她手中死死攥著一樣東西,仿佛那是救命的稻草。
“主……主君!”小蕊看見崔杼,如同溺水者見了浮木,撲倒在地,顫抖著攤開攥得通紅的小手。
一支玉簪。
不是完整的。僅有半截簪身躺在小蕊掌心的汗水中,斷口粗糙嶙峋,是硬生生被折斷的模樣。斷麵上還沾著幾縷極為細長的烏黑青絲!在簪子那斷裂的剖麵內側下方,一道極其淺淡、卻無比清晰的刀刻紋路,映入崔杼驟然收縮的瞳孔!
——那是一個用銳器尖端,帶著得意、霸道甚至一絲狎昵之意匆忙鑿下的“光”字紋路!“光”,莊公之名諱!這簪子,就在今日,在莊公駕幸內宅之時,在棠薑的發髻上,被他狠狠拗斷!留下這道刻骨銘心的烙印!連同那些纏繞簪身、被強行扯斷的長發!
殺意!崔杼腦內那根被反複拉鋸、煎熬了無數日夜的、名為“忠君”的弦,在親眼目睹這簪上刻痕和斷發的瞬間,“錚”地一聲——徹底崩斷!再無任何挽回的餘地!玉石俱焚的死意!不是你死,就是我崔氏全族、棠薑甚至這個無辜小僮的萬劫不複!
崔杼緩緩伸出右手。那雙手曾經在戰場上穩如磐石,此刻卻抑製不住地微微顫抖。他自小蕊手心撚起那半截斷簪。玉石的冰涼順著指腹刺入骨髓,那斷口處纏繞的幾絲斷發,在風中輕顫,如同冤魂的歎息。
他猛地抬頭,目光不再是看向小蕊或公子何,而是越過亭角,直刺向遠處院牆之外!那片天空下,矗立著齊國的王宮!眼中那片沉鬱積壓的死寂被這玉簪點染成燎原烈火!公子何驚駭地看著崔杼將半截玉簪收入懷中,那張灰敗如同死灰的臉上,扭曲出一種令人不寒而栗的、帶著血腥氣味的平靜笑容。崔杼的聲音沙啞,如同兩塊粗糙的礪石摩擦,一字一句,像是要把刻骨銘心的仇恨用牙齒嚼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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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去請慶封大人。請他務必今夜……過府一敘。”每一個字吐出,都仿佛帶著濃重的血腥味兒,“就說……”他頓了頓,嘴角那冰冷的弧度更深,如同深淵裂口,“就說他慶家的庫倉……怕是要不保了。”
公子何的身體猛地一顫,手中的杯碟幾乎脫手,瞬間明白了這暗含血腥與玉石俱焚氣息的邀約意味!他深深看了一眼崔杼那張籠罩在決死陰影下的臉,毫不猶豫地起身,腳步急促卻又異常堅定地踏出回廊。
崔杼的目光移向亭外那個如同鐵砧般立在水池邊的身影。
“老默。”崔杼喚道。
家宰齊默聞聲,猛地轉過身。石屑和塵土掛在他粗布短褐上,他隨手將沾滿石粉泥灰的斧子丟給身旁一個壯碩仆役。那雙永遠帶著警惕與渾濁的眼睛此刻卻亮得嚇人,如同蒙塵的古劍驟然在冰水中拭亮。他沒有應聲,隻是重重抱拳,朝著崔杼微不可察地點了一下頭。一步,兩步,轉身離開石料堆。他的步伐沉重而穩定,每一步踏在石板上,都仿佛要踏碎那無形的命運枷鎖。
齊宮的琉璃瓦在初夏熾烈的陽光照射下,反射出令人眩暈的刺目光芒。崔府正廳,卻如同幽冥深穀,所有的窗牖都被厚重的錦簾覆蓋,隔絕了外麵所有的喧囂與光明,隻留下幾盞長信宮燈在幽暗深處搖曳著昏黃的光芒,勉強勾勒出人影輪廓,將廳內所有人籠罩在龐大而躁動不安的陰影之中。
崔杼高踞主位,麵容沉寂,如同一塊在血海深處浸透萬年又被打撈起的黑色礁石。他的雙眼深陷在眉弓的陰影中,隻偶爾抬起眼簾,那瞳仁深處翻湧著的是足以焚毀一切的熔岩與地獄烈焰,幾乎要將眼前所有虛妄吞噬。在他身側下首,慶封同樣沉默地坐著。這位曾經風光無限的莊公近臣,此刻眉頭擰成了疙瘩,眼底交織著深不見底的恐懼和一種被推上懸崖、無法回頭的瘋狂躁動。他左手緊緊握著一把置於腿上的短劍,右手卻控製不住地顫抖著。崔杼那句赤裸裸直指莊公的驚天暗示——那些指向慶府將傾的死亡前兆——早已如毒蛇的獠牙,深深嵌入了慶封早已惴惴不安的骨頭縫裡。兩人之間的死寂,沉重粘稠得如同凝結的血塊。
廊下傳來了輕而急促的腳步聲,是家宰齊默無聲無息地潛行而至,身形仿佛融入那濃重的陰影裡。他沒有開口,隻朝著崔杼極其輕微地點了下頭,隨即身影迅速向後一閃,如同鬼魅隱沒在通往庭院深處的回廊拐角陰影中。那裡,影影綽綽地潛伏著更多輪廓——是早已篩選並喂下血酒、磨利了鋒刃的崔府死士。隻有腰間兵刃在幽光下偶爾泄露一絲致命的寒芒。
崔杼如同泥塑木雕般的身軀微微動了一下,目光越過緊閉的大門,死死落在那幽深回廊的儘頭。那裡通向府邸的內宅深處。他的嘴唇幾不可察地翕動了一下,仿佛在咀嚼什麼,又仿佛要將某個至親之人的名字與模樣一起咬碎吞下——但最終還是歸於徹底的沉默。
大廳中的氣氛被壓縮到了極限。連時間都凝固了。
不知過了多久——或許是沙漏流逝的瞬息,或許足有一生那麼漫長——庭院外終於由遠及近地傳來車馬轔轔之聲。接著是甲胄碰撞、步履鏗鏘,夾雜著內侍尖細的唱和聲浪!車輪碾過前庭石板的沉重聲響越來越清晰,最終沉沉碾在廳前階下,停下了。
“君上駕幸——”那拖長了音調的宣告,裹挾著門外驟然湧入的光線,猛地刺透了廳內這凝滯粘稠、幾乎令人窒息的幽暗!
廳內所有人的身體幾乎同時繃緊!
那扇厚重的門被宮廷甲士粗暴地推開!刺眼的陽光如同洪流般猛灌進來,瞬間鋪滿了廳堂!在炫目的光帶儘頭,一個玄青色錦袍的身影背光踏入高高的門檻!正是齊莊公!他臉上帶著連日遊嬉後殘存的鬆弛與滿足,步態閒適從容,環顧這光線驟變、顯得格外幽深的廳堂,眉頭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似乎對這過分暗沉的環境有些不適。他隨意地揮了揮手,對著隨在身後的侍從道:“爾等在此候著罷。”聲音裡含著不易察覺的得意洋洋。幾名侍衛止步階前。
內侍細碎的腳步退了出去。沉重的廳門並未關死,仍留著一掌寬的縫隙,透入廳外庭院明亮天光和遠處隱約的人聲喧雜,如同來自另一個世界。廳內昏黃的燈火在門縫透入的陽光中顯得異常微弱。
莊公的目光在崔杼和慶封兩人陰鬱凝滯的麵孔上快速地掃過,眼中瞬間掠過一絲難以言喻的、帶著掌控與輕嘲的冰冷神色。他並不急著步入主座,反而向前踱了兩步,在幽暗中那巨大的屏風前停下了腳步。屏風上繡著精美的雲山仙境圖。
“子武,”莊公微微側首,目光卻沒有完全轉向崔杼,手指隨意地拂過屏風邊緣冰涼光潤的漆木,“寡人今日興致甚好,新獵得幾支上好雄雉尾羽,欲與夫人……”他嘴角勾起一抹暖昧難明的笑意,“共享其麗。夫人何在?”那輕飄飄的語氣,每一個字卻都如同淬著劇毒的匕首,反複捅穿崔杼早已千瘡百孔的心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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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杼坐在陰影裡,身體凝固如石雕。寬大的衣袖內,他緊攥的雙拳指甲早已深陷掌心,滲出的溫熱血水浸透了指縫。但他那張在陰影中晦暗不明的臉上,表情竟是異樣的平靜。唯有那雙眼睛,在聽到“夫人”二字的瞬間,瞳孔驟然縮成針尖大小!如同兩點最恐怖的星火,在陰影中爆發出無聲的、足以焚燒魂靈的業火!殺意如同千年寒冰撞入滾燙的熔爐,瞬間炸裂、沸騰!再無需任何掩飾!
幾乎是莊公話音落地的同一瞬間!
“動手!”崔杼的吼聲如同困在牢籠中萬年的凶獸驟然釋放!那聲音嘶啞狂暴、撕裂咽喉!衝破了所有壓抑的、屈辱的、瘋狂的屏障!伴隨著這炸雷般的怒吼,崔杼猛地自座位上彈起!如同蟄伏已久的黑色巨梟展開死亡的羽翼!他寬大的袍袖猛然一振,一支早已藏握於袖中的鋒利匕首帶著淬骨的寒光,劃破昏黃的燭火!
“崔杼你敢!”莊公驚駭暴怒的厲喝同時炸響!他反應快得驚人,身形如同被火燎到一般疾退!崔杼那雷霆萬鈞的一刺擦著他華麗的錦袍掠過,“嗤啦”一聲削下半片衣袖!
廳中光線驟然狂亂搖曳!側旁主座下首的慶封臉色瞬間變得慘白如鬼!眼中最後那絲猶豫與恐懼瞬間被崔杼這聲不啻於同歸於儘的狂吼與刺殺的寒光徹底點燃成癲狂!他暴喝一聲:“奉令誅逆!”一直緊握著的短劍猛地拔出!悍然撲向被崔杼迫退、背對著自己、腳步還未穩住的莊公!
“君上!殺!”庭階下原本奉命靜候的內侍們因這驟然而起的驚變發出一片駭極的狂嘶!門縫處留守的數名宮廷侍衛反應快絕,已然拔劍試圖衝入廳門!
“封門!殺無赦!”崔杼的聲音如同從地獄中刮出的風暴!他全然不顧背後侍衛刺來的利刃,雙目赤紅如血,手中匕首如同毒龍,招招搶進,搏命般隻攻莊公要害!因為他知道,慶封那致命的一擊才是關鍵!
就在廳門侍衛即將衝入的刹那!那始終沉寂如死的內堂屏風之後、庭院回廊的幽深暗影裡,爆發出令人靈魂凍結的恐怖呼應:“崔公之令!殺!”如同沉睡的獸群被血腥驚醒!十幾名死士從各個陰影死角如鬼魅般竄出!齊默身披軟甲,手中一柄開山大斧帶起淒厲風鳴,從廊柱後狂撲而出!“噗嗤”一聲令人牙酸的骨肉撕裂悶響!最先衝入門內的侍衛頭顱被那沉重戰斧如劈朽木般瞬間劈開!紅白之物爆濺!緊跟著無數黑影撲向門口,血肉劈砍聲、骨骼碎裂聲、垂死慘嚎聲、兵器撞擊聲響成一片!幾息之間,厚重的廳門被這突襲的巨力猛地完全閉合!內裡反扣的聲響如同沉重的判決!廳門合攏的瞬間,隔絕了廳外侍衛瘋狂的撞門聲與歇斯底裡的嘶吼!
這一切隻在電光火石之間!被崔杼以命搏命牽製著的莊公,背門大開!
莊公聽得身後風聲急嘯!慶封的短劍如同毒蛇吐信刺至!他猛吸一口氣,身子在生死關頭展現出超絕的柔韌,硬生生擰轉!慶封那快如疾電、誌在必得的一劍,原本瞄準後心,此時卻被莊公擰身避開要害,狠狠紮入了他結實有力的右上臂!
“呃!”莊公一聲壓抑的痛哼,但臉上驚怒更甚於痛苦!他強壯的身體借著這一刺的衝力猛地前踏一步!同時空閒的左手閃電般向後探出!那動作快如鬼魅!竟不是格擋,而是五指屈張如鉤,悍然抓向慶封持劍的右臂!
“哢!”令人牙酸的脆響!骨骼錯位的聲音!
“啊——!”慶封發出一聲淒厲到不似人聲的慘嚎!他握劍的右手腕骨竟在瞬間被莊公那隻布滿老繭的巨爪活生生捏碎!
短劍當啷墜地!劇痛之下,慶封如同被斬斷尾巴的毒蛇,身體劇烈翻滾後仰!莊公毫不停留,受傷的右臂似乎對他影響不大,左手帶著捏碎骨頭的餘威,狠狠反掌拍向慶封麵門!掌風呼嘯!這是真正的困獸之搏,蘊著萬鈞之力!
“殺了他!”崔杼的吼聲如同滾雷!他豈容莊公緩過這口氣!手中匕首招式驟變,寒光暴漲!放棄奇詭的刺擊,直取莊公胸口!更不顧自身空門大露!這是要用自己的身體和匕首為號角,發出最後的死亡命令!
與此同時!一直被忽略的那扇側窗!
“嘩啦——!”木屑暴碎!窗戶猛地炸開!一個矯健如豹的身影從破口處狂飆突入!手中一柄在廳內幽光下閃耀著暗青烏光的雙手長刀,帶著所有崔府死士積鬱經年的悲憤與殺意,向著莊公後背心臟部位的位置,如同天外隕落的雷霆般——
一刀!
驚神泣鬼的一刀斬下!
時間在這一刻似乎凝固了。廳外是侍衛拚死撞門與瘋狂嘶吼彙成的狂暴交響!廳內是血腥殺戮與死亡掙紮織就的修羅屠場!崔杼那雙燃燒著無儘煉獄業火、死死鎖定莊公的眼睛,清晰地看到——
那暗青色的沉重刀鋒,破開織金錦緞,斬裂皮甲下的護身絲絛,輕而易舉地撕裂結實強健的背肌,斬斷森白的骨茬,最終將那支撐軀體、推動血液奔湧的心臟——一刀貫穿、釘死、碎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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