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年過了殘冬,舜已經十六歲。寒威剛稍退去,晨光熹微之中,他已踏著料峭霜氣立於田邊了。
十六歲的舜,個子倒是真長足了,像一株飽吸著貧瘠而堅硬土地深處力量的樹,挺拔瘦削。遠遠望去,輪廓儼然已脫稚子之態,成了成人模樣。可那雙眼睛卻依舊澄澈清明,此刻正默默望著沉睡的土地,等待第一聲喚醒勞作的號令。
晨光漸染,那後母如同踩著日影準時出現的嚴厲哨兵,身影橫亙在田埂上,聲音如同碎冰:“記牢了,今兒犁要過東邊那塊硬田,除草也要細些。晌午彆回來聒噪著吃飯。”她眼角掃過舜身上一件單薄的舊褐衣,撇了撇嘴,“整日裡隻知道吞吃。”這後母仿佛專門盯著舜的肚子過日子,每頓飯食都恨不得剝去一層皮再送進嘴裡,不知何時起更是連午飯也一並省了去。
舜默然應下,俯身從潮濕的冷土中撿起硬得硌手的犁頭,熟練地套上羸弱的耕牛。冰冷的鐵質犁鏵撞上冰封的大地,沉悶的鈍響伴著升騰的白氣,揭開了日複一日的苦役書卷。
日頭漸漸爬升,驅散了霜氣,也喚醒了一眾農人。鄰近田間的老叔爺挪過來歇氣,正好見舜立於空曠的地頭,便關切問起:“重華啊,怎不去家中吃口飯?莫不是身子不適?”
舜直起身子,抬手擦了擦額角沁出的微汗,揚起笑容坦然道:“無妨。農家最該懂得節儉,一日兩餐已然豐足,何必非拘泥一日三餐?如此甚好,正合天地勤儉的道理。”
老叔爺先是愣住,隨即明白過來,心頭又酸又疼,更泛出幾分敬意,低聲歎道:“好孩子啊……真真是個懂儉省的好孩子。”他默默地從破舊的包袱裡拿出一個硬得崩牙的麥餅,那麥餅顏色暗沉,布滿了歲月的痕跡,顯然存放了許久。老叔爺費力地將麥餅掰了大半,遞向舜。
舜輕輕推拒了幾下,說道:“叔爺,您留著自己吃吧,我不餓。”然而,拗不過叔爺的堅持,舜終於接過,深深一躬,眼中滿是感激。
日子像那鋤尖磨過凍土,緩慢又沉重地前行。舜依舊每天在冷地中默默耕作,那碗稀薄的稀粥便是破曉前唯一溫熱的撫慰,那半塊粗糲的硬餅成了正午饑腸唯一的救藥。他日複一日地彎腰勞作,將沉重的骨肉投進冷硬的土裡,仿佛以自身為種子,渴盼在貧瘠之地生根發芽。
每到夜晚,舜拖著疲憊不堪的身軀回到家中。那所謂的家,不過是一間破敗的茅屋,四處透風,寒冷刺骨。繼母總是冷言冷語,父親也在繼母的挑唆下對他愈發冷漠。但舜從未有過怨言,依舊恭恭敬敬地對待他們。
一天,繼母故意將家裡的水缸打破,卻誣陷是舜所為。父親不問青紅皂白,拿起木棍便要打他。舜沒有躲閃,隻是默默流淚,等父親氣消後,還主動道歉,仿佛真的是自己的過錯。
又有一次,繼母讓舜去修補屋頂,卻在下麵偷偷抽掉梯子,想讓他摔下來。舜被困在屋頂許久,直到鄰居發現才解救了他。可當父親回來質問時,舜還是選擇隱瞞真相,說是自己不小心弄倒了梯子。
日子長了,田野之風將他這份沉默的堅韌傳揚出去,他那少年老成的穩重與這以德報怨的氣魄竟也愈發鮮明,鄉裡之人對這位少年愈發敬重。大家紛紛傳頌著舜的美德,越來越多的人願意與他交往,向他請教農事。
然而,家中卻愈是容不得他。繼母和父親見他在鄉裡的名聲越來越好,心中的嫉妒和怨恨愈發濃烈。他們變本加厲地折磨舜,讓他做更多更重的活,卻隻給他更少的食物。
這一年,鄉裡遭遇了罕見的旱災,莊稼顆粒無收。舜的家裡更是陷入了絕境,繼母和父親將所有的過錯都歸咎於舜,甚至想將他趕出家門。
舜沒有反抗,隻是默默地收拾好自己簡單的衣物和農具,離開了那個讓他痛苦卻又充滿回憶的家。他來到了一處荒無人煙的山穀,決定在這裡重新開始。
山穀中土地荒蕪,水源匱乏,但舜沒有絲毫退縮。他憑借著多年積累的農事經驗,開始開墾荒地。白天,他頂著烈日,用鋤頭一點一點地翻耕土地;夜晚,他就睡在山洞裡,忍受著蚊蟲叮咬和寒冷的侵襲。
他四處尋找水源,終於在山穀的深處發現了一條乾涸的小溪。舜不辭辛勞地挖掘,希望能引出地下的水源。經過數日幾夜的努力,一股清泉終於湧出,滋潤了乾涸的土地。
有了水源,舜開始播種。他精心挑選種子,細心地嗬護每一株幼苗。在他的努力下,荒蕪的山穀逐漸有了生機,綠色的麥苗在風中搖曳,仿佛在訴說著舜的堅持與希望。
舜的莊稼長勢越來越好。周圍的流民聽說了他的事跡,紛紛前來投奔。舜熱情地接納了他們,教他們耕種的技巧,帶領大家一起開墾荒地,建造房屋。
幾年後,曾經荒蕪的山穀變成了一片繁榮的村落。人們過上了安居樂業的生活,對舜感恩戴德。
一日,殘陽如血,舜拖著疲憊不堪的身軀歸來。那破舊的柴扉,仿佛一位垂暮老者,在風中微微顫抖。剛剛輕啟一道縫隙,後母那尖銳刺耳的喝罵便如利箭般撲麵而至:“瞧瞧你帶的這股子汙濁泥腥味!”那聲音仿佛能穿透骨髓,帶著無儘的嫌惡。在她眼中,舜仿佛是攜了瘟疫進門的不祥之物。後母滿臉的不耐煩與厭惡,手指著那口大水缸,厲聲吼道:“去,到門邊舀那桶水擦去!彆臟了這清冽的生活之源!”那水缸中的水,在餘暉下泛著清冷的光,似乎也在嫌棄著舜的狼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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舜默默無言,眼中閃過一絲落寞,但早已習慣這一切的他,隻是順從地走向門邊,拿起那破舊的水桶。他的腳步沉重而遲緩,每一步都像是踩在自己的心上。那桶水,冰冷刺骨,他用粗糙的雙手蘸著水,擦拭著身上的泥汙,動作機械而麻木。
另一日,太陽高懸在天空,熾熱的陽光烘烤著大地。舜在那塊新地裡奮力翻耕,汗水濕透了他的衣衫,泥點濺滿了他的臉龐。然而,時間稍遲半刻,就引來了父親瞽叟的暴怒。瞽叟雙眼圓睜,滿臉通紅,像是一頭被激怒的野獸。他猛地摔出舜用慣的鋤頭,那鋤頭在空中劃過一道弧線,重重地撞在地上,發出刺耳至極的聲音。這聲音,不僅打破了田間的寂靜,也徹底隔斷了舜在家中那幾乎被磨滅的空間。
舜停下手中的動作,望著地上那把熟悉的鋤頭,心中五味雜陳。他知道,自己又一次讓父親不滿了,可他已經拚儘全力。瞽叟怒氣衝衝地瞪了他一眼,轉身大步離去,留下舜獨自站在那片剛剛翻耕了一半的土地上,形單影隻。
日子就這樣在痛苦與煎熬中緩緩流逝,而最驚心的一幕,發生在一個寒風凜冽的深夜。狂風呼嘯著,像是無數頭猛獸在咆哮,冰冷的雪花肆意飛舞,整個世界都被籠罩在一片慘白與寒冷之中。
舜裹著唯一的破氈席,在那簡陋的草堆上躺下不久。突然,門被粗暴地撞開,父親瞽叟闖了進來。他的臉上帶著一絲瘋狂與決絕,二話不說,伸手掀開舜鋪蓋的草堆,一把將他拉起。舜在睡夢中被驚醒,還來不及反應,就被父親用力推出門外。
舜趔趄著摔倒在雪地裡,刺骨的寒冷瞬間穿透他單薄的衣衫,侵入他的骨髓。他瑟瑟地抱著臂膀,望著身後那扇柴門,聽著那重重落下鎖閂的哢嚓聲。那聲音,在寂靜的夜裡顯得格外清晰,也格外冰冷,如同被親生血脈徹底逐出了人間煙火。
雪花紛紛揚揚地落在他的身上,很快就將他覆蓋。他的頭發、眉毛上都掛滿了冰霜,牙齒也在不住地打顫。但他的眼神中,除了最初的驚恐與無助,漸漸多了一絲平靜。命運如此反複無常,一次又一次的傷害,讓舜的心漸漸冷硬起來。
然而,在這無儘的黑暗與寒冷中,舜心中卻有一絲微弱的光從未熄滅。每當夜色籠罩住白日裡的勞碌與驅逐的痛苦,他便如沙漠中的旅人發現水源般,一頭紮進微弱燈火包裹下的書卷之中。
那間破舊的屋子,昏黃的燈光在風中搖曳不定,仿佛隨時都會熄滅。但舜卻視若珍寶,他小心翼翼地翻開簡冊,目光落在那古老的文字上,仿佛進入了另一個世界。即使白日裡鋤地磨出的老繭在夜燈下更顯猙獰,深嵌泥汙的指甲在撫摸簡冊時顯得格格不入,他也全然不顧。
在那些書卷中,他看到了先人的智慧,看到了世界的廣闊,也看到了自己未來的方向。他深知自己早已彆無退路,必須將筋骨碾入土地,用自己的汗水和努力,在這片土地上生存下去。而他的血肉,則要向上托舉靈魂,讓自己在這無儘的苦難中,找到生命的意義。
夜晚的時光總是短暫,天還未亮,舜就又扛起鋤頭,走向田間。他在土地上辛勤耕耘,每一次揮起鋤頭,都像是在與命運抗爭。他的身體越來越強壯,手上的老繭也越來越厚,但他的眼神卻越發堅定。
寧靜悠遠的鄉野之間,時光宛如緩緩流淌的溪流,輕柔地潤澤著每一寸土地。一個偶然風起的黃昏,天邊被夕陽染得如同一幅絢爛的畫卷,橙紅、絳紫交織在一起,給大地披上了一層夢幻的紗衣。
舜結束了一天的田間勞作,扛著農具,拖著略顯疲憊的身軀自田間返回。路過鄰家竹籬時,他不經意間聽到一陣熱烈的討論聲。抬眼望去,隻見一群農人正圍坐在竹籬下,中間是年僅八歲的小蒲衣子。那小童雖身形稚嫩,卻氣宇沉靜,在人群中宛如一顆璀璨的明珠,散發著獨特的光芒。
小蒲衣子言簡意賅地說著道理,聲音雖清脆稚嫩,卻透著一種不容置疑的篤定。他的話語似星火投入荒原,瞬間點燃了眾人心中求知的渴望。舜被這一幕深深吸引,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腳步,立在一旁默聽。
微風輕輕拂過,吹起了眾人的衣角,也撩動著舜的心弦。他聽著小蒲衣子口中吐出的那些深刻見解,心頭漸漸滾燙起來。那不僅僅是言語的觸動,更是一種靈魂深處的共鳴,仿佛在這混沌的世間,終於尋到了一絲指引方向的曙光。
次日清晨,陽光透過薄薄的晨霧,灑在大地上,為萬物披上了一層金色的光輝。舜輾轉反側一夜後,早早地便踏上了探尋蒲衣子住處的路途。他不顧自己衣衫襤褸,那破舊的衣衫在風中飄動,仿佛在訴說著生活的艱辛。
初春的小徑依舊帶著微微的寒意,路邊的小草剛剛從沉睡中蘇醒,努力地探出頭來,好奇地張望著這個世界。舜邁著堅定的步伐,穿過這充滿生機又略帶寒意的小徑。他的眼神中透著執著與期待,腦海中不斷浮現出昨日小蒲衣子那沉穩的模樣和睿智的話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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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於,他找到了蒲衣子的住處——一座簡陋的柴門小院。小院四周環繞著幾棵古老的樹木,枝椏交錯,仿佛在守護著這座寧靜的居所。
小童蒲衣子似乎早已感知到有人來訪,踏著穩穩的步子迎在門首處。風掠過他素淨的小袍,袍角輕輕飄動,更顯他的超凡脫俗。舜看到蒲衣子的那一刻,心中湧起一股莫名的敬畏之情。他走上前去,鄭重地躬身深揖,聲音中帶著虔誠與謙遜:“重華晚至,願請先生教我動靜之容,立世之道。”那一刻,舜仿佛回到了孩童時代,在命運巨大的輪盤前,他謙卑又真誠地叩問著人生的真諦。
蒲衣子點點頭,眼光清亮明澈,猶如一汪清泉,能洞悉世間萬物。他仔細打量了舜一番,開口說道:“入門之基,首在足下。立則如山之盤踞,重而不靡浮,穩而不動搖。汝且行之。”
舜依言,垂首肅立院中。他深吸一口氣,努力讓自己的內心平靜下來,仿佛周圍的一切都已不複存在,唯有自己和蒲衣子的教誨。他雙腳穩穩地踩在地上,感受著大地的堅實與厚重,努力讓自己的身體如山般沉穩。
蒲衣子繞著舜緩緩而行,稚氣的麵容上顯出不合年紀的專注。他那小小的手輕輕點在舜膝蓋處,示意方向,聲音輕柔卻又堅定:“行走時,膝需如樹般挺直中正。”舜凝神屏息,每邁一步,都似有千鈞的力量束縛著他那隻欲向前猛衝的腳。他努力控製著自己的步伐,膝骨繃直若一株向上生長的樹木,充滿了堅韌之力。腳掌緊緊抿住,貼近地麵,仿佛要將每一寸土地的力量都汲取到自己身上,沉沉踏實地走過每一寸土地。
一步,再一步,舜的肩背挺直如新竹破土而出,帶著一種蓬勃向上的氣勢。他的眼神始終堅定地注視著前方,仿佛在這簡單的行走中,領悟到了人生的深刻哲理。
蒲衣子在一旁靜靜地觀察著,不時微微點頭,對舜的領悟能力感到滿意。待舜走了幾圈後,蒲衣子再次開口:“行止之間,氣息亦為關鍵。呼吸需平穩深沉,如山穀間的微風,自然流暢,不可急促紊亂。”
舜聞言,調整著自己的呼吸,讓氣息在體內緩緩流轉。隨著呼吸的平穩,他的心境也越發平和,仿佛與周圍的自然融為一體。
忽然,一個不經意間,舜的足尖踩到一粒小石子。那石子雖小,卻像是命運的一個小小玩笑。舜眉頭不自覺地微皺,腳下不受控製地滑了半分。
就在這時,蒲衣子的清音立刻如風擦過耳邊:“此謂之‘靡浮’。”那聲音雖稚嫩,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舜心中一凜,立刻挺直身軀,強行穩住身形。碎石硌入皮肉深處,一陣尖銳的痛楚鑽心而來,仿佛要將他的意誌撕裂。但舜咬著牙關,神色未曾有絲毫改變,他將那痛感更深地踩入腳下厚土之中,仿佛在向這小小的挫折示威。
日複一日,舜在蒲衣子那方狹小的院落裡,從晨光微露待到暮靄沉沉。蒲衣子話語清澄簡潔,卻蘊含著無儘的智慧,他將身體動靜的法則化入天地運行的軌跡:“行立之基在雙足,如大地生根;肩臂舒展如展翼,如擎天之柱撐開雲氣;頭顱如懸寶珠於頂,不可輕易屈折;氣息如深潭靜水,吐納之間凝住天地清輝;雙目觀照萬物,則須專注寧定,如鷹隼俯瞰群山卻不動其心……”
稚嫩童聲每語似小石投於靜水,於舜心頭漾開一圈圈深刻波紋,每一次點化都如琢玉之刀,細細雕琢著他的行為與心性。
起初,舜隻覺處處如入泥沼,舉步維艱。每一個動作都像是被無形的繩索束縛,腰如僵木,難以靈活轉動;手若懸鐵,沉重得難以抬起;喘息也被那嚴規層層束縛,每一次呼吸都變得小心翼翼。
回家途中,他一步一步走得格外用心。泥濘的田間小徑,在他眼中不再是普通的道路,而是修行的道場。每一步都踩得堅實如踏在廟堂的方磚。腳底沉重如山,每一步落下都帶著全身的重量;膝蓋繃得生疼,仿佛隨時都會斷裂;肩如懸千鈞巨石,壓得他有些喘不過氣;頸像一根硬木緊緊支撐著頭顱,不敢有絲毫鬆懈。
路旁的鄰人見了無不奇怪,紛紛投來異樣的目光。有人小聲嘀咕:“舜這是怎麼了,走路都變得這麼奇怪。”有人則笑著說:“怕是中了什麼邪吧。”但舜並不在意這些目光與議論,他隻覺每一步都在蒲衣子的童音裡烙下印記。
日子一天天過去,舜的變化悄然發生。他的步伐不再淩亂,而是沉穩有力;肩臂自然舒展,透著一種自信;頭顱高昂,卻不失謙遜;氣息悠長平和,仿佛與天地融為一體;雙目清澈明亮,觀照萬物時專注寧定。
日影悠悠,仿若一雙無形的手,逐漸拖長了田埂上舜的身影。那身影在金黃的稻浪間顯得孤獨而堅毅,同時,也悄悄醞釀著一場看不見的變局。
這一日,烈日高懸,熾熱的陽光毫無保留地傾灑在大地上,仿佛要將世間萬物都烤至融化。田間的泥土被曬得乾裂,發出“滋滋”的聲響,偶爾有幾縷熱氣從縫隙中升騰而起。後母帶著親子象慢悠悠地來到田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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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母穿著一件素色布衫,頭上裹著一塊藍布巾,手中還時不時地揮動著一把小扇子,試圖驅趕那無處不在的暑氣。她眼神尖銳,一眼便落在正在田間勞作的舜身上。隻見舜雙臂揮動著犁鏵,每一次用力,臂膀上的肌肉都高高隆起,那堅實的線條竟比一旁正值壯年的象更顯結實。
一股妒火猛然在後母心頭燎過,燒得她雙眼發紅。她咬牙切齒地低聲嘟囔著:“整日擺個假模樣,在這田裡裝模作樣,如今骨頭硬了翅膀也硬了!”說罷,她冷著臉,惡狠狠地一揮手,對著舜大聲喊道:“這裡無甚要緊活兒了,速去後山砍一捆荊棘回來修籬。”
舜剛放下那沉重的犁鏵,汗水從他的額頭、臉頰流淌而下,如小溪一般順著脖頸蜿蜒至胸膛,濕透了他的粗布衣衫。他抬起頭,望向天邊那片熾熱的雲彩,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眼中沒有絲毫的怨憤,隻是默默地點了點頭。而後,他緩緩地走到田邊,取了那把破舊卻磨得鋒利的斧子,轉身朝著後山走去。
每邁出一步,他都能感覺到肩胛骨隱隱發脹,那是長時間勞作留下的酸痛。但他沒有絲毫的猶豫,凝神調整氣息,腦海中蒲衣子的低語似又縈繞耳際……
“身如直鬆,雙足如根,呼吸平緩。”他在心中默念著這句教誨,努力讓自己的身形保持穩定,步伐堅定而沉穩。
這山路陡峭崎嶇,滿地都是碎石枯枝。陽光透過茂密的枝葉,灑下斑駁的光影,卻絲毫不能緩解這悶熱的氣息。舜一步一步地走著,每一步都踏得堅實有力。他的身形在這崎嶇的山路上竟奇異呈現出一種不慌不忙的韻律,仿佛他與這山林融為一體,不受外界的乾擾。
不知走了多久,舜終於走到一片荊棘叢旁。眼前的荊棘叢濃密得如同一片綠色的屏障,尖銳的利刺如獠牙般儘數猙獰伸展,在陽光下閃爍著寒光,仿佛在向任何靠近的人發出警告。
斧劈荊棘看似簡單,然而這其中的門道卻不少。若是劈砍時失了沉穩之力,定會被棘刺纏繞,弄個遍體鱗傷。舜深吸一口氣,穩住下盤,雙腳如同紮根在土地裡一般。他微微下蹲,感受著大地傳來的力量,而後深長一呼,手腕猛地運勁,斧子帶著一股勁風準確地砍在荊棘的枝乾上。
“哢嚓”一聲,荊棘的枝乾被砍出一個缺口,但這僅僅是開始。荊棘的細韌枝條上布滿了鋒利的倒鉤,稍有不慎就會被勾住。舜小心翼翼地避開那些倒鉤,有條不紊地層層剝去那些帶刺的細枝。
每一次揮動斧子,他都能感覺到荊棘枝乾的堅韌異常,那股反震之力震得他的虎口隱隱作痛。但他就如靜流穿過礁石,始終保持著那份難能的沉靜。汗水不斷地從他的額頭滾落,模糊了他的雙眼,他卻隻是隨意地用衣袖擦一擦,便又專注地投入到砍荊棘的工作中。
時間在這悶熱的山林中緩緩流逝,不知過去了多久,舜竟憑一人之力捆紮好了遠超後母吩咐數量的荊棘捆。那些荊棘捆如小山般堆積在他身旁,每一根荊棘都仿佛見證了他的堅韌與努力。
舜將荊棘捆負於身後,如山般穩穩地踏上歸途。他的步伐依舊沉穩,儘管背負著重物,卻沒有絲毫的搖晃。陽光灑在他的身上,拉出一道長長的影子,那影子在山林間顯得格外高大。
回到田裡,後母與象正在樹蔭下乘涼歇息。後母半躺在一張簡易的竹椅上,手中的扇子不停地扇動著,象則在一旁靠著樹乾,嘴裡叼著一根草莖,悠閒地看著遠處。
當他們看到舜背著如山般的荊棘捆走來時,都不禁愣住了。後母的眼神中先是閃過一絲驚訝,而後便是愈加陰沉的神色。她猛地站起身來,手中的扇子“啪”的一聲合起,指著舜大聲嗬斥道:“誰讓你砍這麼多的?想累死我們嗎?”
舜沒有回應,隻是默默地將荊棘捆放下,而後走到田邊的水桶旁,舀起一瓢水,大口大口地喝著。他的眼神平靜如水,仿佛後母的嗬斥對他來說隻是耳邊風。
象揉著酸軟的胳膊,斜眼看舜,悶聲道:“他是怪物不成?”說罷,狠狠往地上啐了一口。後母眼神更冷如寒冰,那目光仿佛能將空氣凍結。她緊緊攥著衣角,手指因用力而泛白,咬著牙道:“哼,誰知道他從哪學來這些邪門本事,整日就知道裝模作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