倉頂茅草的氣味帶著些微腐爛的乾燥和塵土,在正午陽光的肆虐下愈發刺鼻。
舜站在倉房下,望著那需要修補的倉頂,眉頭微皺。新築不久的倉房還未完全乾透,細密的木料縫隙裡滲出一股清冷的濕氣,混合著泥草的土腥味,彌漫在周圍。他深吸一口氣,扛起木梯,一步一步走向倉房。木梯在他肩頭發出輕微的嘎吱聲,仿佛在訴說著即將開始的勞作。
象扶著梯腳,仰頭咧著嘴,聲音脆亮地喊道:“哥,你可踩穩點,彆滑了腳!這頂子厚實吧?爹特意挑的新割蘆葦,乾得快!”象的臉上洋溢著一種奇異的輕鬆和歡快,眼睛裡閃爍著靈動的光芒。舜應了一聲,開始踩著木梯吱吱呀呀地向上爬。每上一步,木梯都發出抗議般的聲響,仿佛隨時都會散架。舜的背脊早已濕透麻衣,汗水順著臉頰滑落,滴在粗糙的木梯上。
幾步之外的屋門口,父親瞽叟拄著那根磨得油亮的木杖立在陰影裡。瞎了的眼睛直直“望”著半空某處,深褐樹皮般乾皺的臉上,肌肉紋絲不動,隻有下顎因無意識緊繃而微微凹陷。舜的目光掃過那張沉默陰翳的臉,一種粘稠的不祥預感如同倉房裡滲出的涼氣,悄然攀上了他的後頸。他心中不禁泛起一絲疑惑和不安,但此時已無暇多想,隻能專注於爬上倉頂。
終於爬到倉頂,舜跪在傾斜的屋頂上,腰間的粗繩繞過房脊將其固定,這才騰出雙手仔細理順新鋪壓的茅草。新草乾燥刺手,每一根都仿佛帶著芒刺,紮得他的手掌生疼。汗水流進眼角,刺痛讓他動作一頓。他眯眼望向聚落的方向,青煙嫋嫋而起,隱約飄來陶坊裡工人們粗糲的號子聲。那聲音裡蓄著某種讓他心安的踏實韌勁,仿佛在告訴他,生活雖有艱辛,但隻要堅持,總會有希望。
舜腰間挎著兩個巨大乾燥的舊鬥笠,這鬥笠是象早上不由分說強塞給他的。當時象滿臉堆笑,眼神裡透著一股讓人難以拒絕的執拗,嘴裡嘟囔著:“日頭毒,哥你可彆曬著了。”那聲音帶著他熟悉的、卻每每令人心頭一刺的黏膩親近。舜無奈地接過,看著象蹦蹦跳跳離開的背影,心中泛起一絲複雜的情緒。
此時的舜正在倉房頂上忙碌著修補漏縫。這倉房承載著一家人的生計,裡麵堆滿了糧食和雜物。舜專心致誌地勞作著,汗水濕透了他的衣衫,在陽光下閃爍著晶瑩的光。
倉下傳來奇怪的摩擦聲,那聲音低沉而詭異,像是有什麼巨大而沉重的東西在緩緩挪動。緊接著,是象壓抑著的、嗤嗤的悶笑,那笑聲仿佛是從牙縫裡擠出來的,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狡黠。
“象?”舜停下手中的活計,高聲喚了一句。他的聲音在空曠的院子裡回蕩,帶著一絲疑惑和不安。
“哎!沒事哥!我挪挪東西!”象的回應立刻響起,依舊高亢,隻是末尾像被什麼猛地噎了一下,那笑聲的餘韻裡莫名夾著一絲古怪的急迫。
一種本能的警覺倏然刺透舜的脊梁。他的心頭湧起一股不祥的預感,仿佛有一雙隱藏在暗處的眼睛正窺視著他,等待著將他拖入深淵。
就在這瞬間!一股濃烈刺鼻的焦糊氣味,混雜著某種油膩惡心的鬆香氣味,竟如鬼魅般直直撲上屋頂!那氣味辛辣刺鼻,嗆得舜幾乎窒息。他下意識地捂住口鼻,瞪大了眼睛,試圖看清這突如其來的變故究竟是怎麼回事。
緊接著,明黃色的火舌伴著翻滾的黑煙,竟從倉房腳下靠北的幾個通風孔隙裡,猙獰地鑽了出來!火蛇扭動著身軀,貪婪地舔舐著乾燥的牆體,發出劈啪爆裂的聲響,迅猛地向上蔓延。火勢凶猛,仿佛一頭被激怒的猛獸,瞬間便將倉房籠罩在一片火海之中。
火光,就在這寂靜中突兀地映出倉下兩個模糊的人影。象正半弓著腰,那模樣猶如一頭伺機而動的野獸。他手中緊握著燃著熊熊火焰的茅草把子,用力地將其塞進那些預先在泥牆上摳開的、毫不起眼的小洞裡。每一次用力的動作,都帶著一股瘋狂的決絕。
火光肆意地跳躍著,將象那張因亢奮而扭曲的臉照得纖毫畢露。他的眼睛瞪得如銅鈴一般,裡麵燃燒著嫉妒與貪婪的火焰。額角那道曾因偷東西被舜攔阻而留下的疤,此刻也隨著他麵部肌肉的扭曲而扭曲著,像是一條猙獰的蜈蚣在蠕動,訴說著他心底對舜深深的怨恨。
不遠處,父親瞽叟站在一個安全的位置。他背微駝著,身形在夜色中顯得有些佝僂。然而,他卻清晰地對著火焰升起的方向揚起下巴,那空洞的雙目仿佛真的“凝視”著火苗爆裂處。他枯槁的臉上,那兩塊肌肉猛地抽搐抖動了幾下,仿佛感知到了火焰灼人的溫度而產生了條件反射般的悸動。可是,在這跳動的火光裡,他乾癟的嘴角卻極其微小、短暫地向上扯動了一瞬。那是一種近乎陶醉的、殘忍的快意紋路,如同一道鬼魅的影子,飛快地印在那陰翳的臉上,隨即消逝,複歸死水般的沉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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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爹——!象——!”舜的嘶吼在這寂靜的夜裡突然響起,卻被猛然爆燃升騰的火煙狠狠嗆斷。熱浪裹挾著刺鼻的煙霧,如同一頭凶猛的野獸,朝著舜席卷而來。捆束他的繩索瞬間被一股向倉內灼燒的巨力狠狠拉拽,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響,仿佛在訴說著即將斷裂的命運。
整個倉頂在火焰的肆虐下猛烈搖晃起來,發出不堪重負的“嘎吱”聲。倉內的茅草猛烈燃燒著,塌陷的茅草發出“劈裡啪啦”的聲響,火星四濺。粗重的木梁已在烈火中發出不堪重負、即將斷裂的呻吟,仿佛隨時都會轟然倒下。
舜下意識地一手猛拽腰間捆繩,試圖掙脫那束縛他的枷鎖。然而,捆繩卻死死地勒進他的肉裡,讓他疼得眉頭緊皺。另一隻手疾如閃電般迅速解下那兩個巨大的舊鬥笠。
求生的本能在千鈞一發之際徹底爆發。舜的雙眼瞬間瞪大,眼中滿是堅定與決然。此時,他正攀爬在倉房的高處,身上係著一根繩索,原本是用來吊運雜物的。火焰無情地燒向繩索,繩索驟然繃斷的刹那,發出一聲尖銳的脆響。就在這生死攸關的瞬間,他人已借著腰身擰轉之力,雙腳全力向下猛蹬正迅速塌陷燃燒的草頂!
那動作猶如一隻陷入絕境卻拚死一搏的鷂鷹,帶著孤注一擲的勇氣俯衝而下。整個人借著崩落之勢和腳下的蹬踏之力,拚儘全力撲向倉房側麵尚未被火舌完全吞噬的空檔!風聲在耳邊厲嘯,仿佛一頭憤怒的野獸在咆哮,夾雜著木梁崩斷的刺耳爆響,那聲音如同死亡的喪鐘在敲響。
舜清楚地知道,自己每一秒都在與死神賽跑。他雙臂儘展,兩隻巨大的鬥笠被牢牢攥在手中,平端在身體兩側。這鬥笠本是平日裡勞作時用來遮陽擋雨的,此刻卻成了他求生的希望。巨大的鬥笠如同兩隻粗糙的翼片,在濃煙火氣奔湧、熱流劇烈上升的氣旋中猛地張開!
一股強勁的下衝之力被瞬間拖滯了一瞬,就這短暫的一瞬,對舜來說卻無比珍貴。他沉重的身軀在撞地前的刹那得到了難以置信的緩衝。“砰!”一聲悶響傳來,悶響中混雜著骨骼撞擊地麵的鈍聲和某種竹木結構瞬間碎裂的刺耳斷裂聲。那聲音沉悶而又慘烈,仿佛是大地在為這一場生死掙紮發出的悲鳴。
煙塵、碎草、火星漫天激揚!舜在地上劇烈翻滾數圈,所過之處留下刺目的拖痕和燃燒的碎草。每一次翻滾,都伴隨著鑽心的疼痛,但舜咬牙堅持著,心中隻有一個念頭:活下去!終於,他艱難地撐起半身,劇烈的嗆咳讓他幾乎窒息,灼熱的氣浪燎得半邊臉發燙,仿佛被烙鐵狠狠燙過一般。
煙塵稍微稀薄一些,舜的視線逐漸清晰起來。他看到象呆若木雞地僵立在幾步外,手中還拎著一束燃了半截的火把,灰黃的臉上方才那興奮扭曲的表情徹底凍結,隻剩一片空茫的慘白和巨大瞳孔裡倒映出的跳躍火苗。象原本以為舜這次必死無疑,可眼前的景象卻讓他震驚得不知所措。
倉房根基處,一根斷裂的粗大木料正搖搖欲墜。這木料不知承受了怎樣的力量,從中部生生斷開,斷裂處還帶著火星子,在漆黑的夜裡閃爍著不祥的光。那火星如同狡黠的精靈,在木料上跳躍、肆虐,似乎在宣告著一場即將到來的災難。
隨著一陣沉悶的“嘎吱”聲,木料帶著千鈞之力猛地倒塌下來。伴隨著一聲震耳欲聾的轟響,它重重地砸在離瞽叟腳前半尺的地上!一時間,火星爆濺,如同一場絢麗卻又恐怖的煙火。那濺起的火星,有幾顆落在了瞽叟破舊的衣衫上,瞬間燒出幾個小黑洞。
瞽叟那空洞的眼睛下意識地朝巨響方向偏了偏。這雙眼睛,早已失去了光明,卻在此時仿佛想要捕捉那突如其來的變故。他的身軀猛地瑟縮了一下,仿佛被一隻無形的大手狠狠攥住了心臟。握著木杖的手背因過度用力而青筋暴凸,每一根青筋都像是在訴說著他內心的緊張與恐懼。指節捏得死白,似乎要將那木杖捏碎。
他那曾經閃過詭異快意的嘴角,此刻深深陷下去。那嘴角的變化,仿佛是歲月在他臉上刻下的又一道殘酷痕跡。乾癟的下唇微微哆嗦了一下,如同秋風中瑟瑟發抖的殘葉。喉結快速滾動,仿佛要吞咽下什麼東西,卻又被一股無形的力量堵住。最終,隻化作一股渾濁壓抑在喉嚨深處的、沉悶粗重的喘息。他那張臉在搖曳的火光中變得更加深暗模糊,像是被黑暗吞噬的幽靈。唯餘兩道法令紋如刀刻一般,深陷而凝固,仿佛記錄著他一生的罪惡與滄桑。
象終於從巨大的驚駭中掙回一絲神智。他瞪大了雙眼,眼神中充滿了恐懼與難以置信。手中的火把殘骸不知何時已變得滾燙,燙得他的手心生疼。但此刻,這點疼痛與內心的震撼相比,簡直微不足道。他猛地扔掉手中的火把殘骸,那火把殘骸落在地上,濺起一小片火星,很快便熄滅在塵埃之中。
“爹!他……他沒死!他沒死成!”象的聲音尖利得變了調,帶著一種孩童計劃落空的巨大委屈和恐懼。他的聲音在夜空中回蕩,打破了這原本死寂的氛圍。那聲音中,有對舜未死的震驚,也有對自己計劃失敗的不甘。他的身體微微顫抖著,雙腳像是被釘在了地上,無法挪動分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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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焰無情地吞噬著倉房最後的殘骸骨架。木料在火中發出“畢畢剝剝”的聲響,仿佛是倉房在痛苦地呻吟。那聲音,又如同來自幽冥的鼓掌,為這場罪惡的鬨劇奏響了詭異的背景音樂。火勢凶猛,映紅了半邊天,將周圍的一切都籠罩在一片血紅色的光影之中。
舜在火海之中掙紮著站了起來。他的腿被倒塌的木料砸中,此刻正傳來陣陣劇痛。每挪動一下,都像是有無數根針在紮刺著他的神經。但他咬著牙,強忍著疼痛,一步一頓地走著。每一步,地上煙塵便震起一層,那煙塵在火光的映照下,如同惡魔的影子,張牙舞爪。每一步,都踏在燃燒的廢墟邊緣,熾熱的火焰烤得他皮膚生疼,可他的眼神卻無比堅定。
他並未衝向象或父親的方向,而是在他們身前幾步遠外站定。煙灰塗抹了他的臉,讓他原本英俊的麵容變得漆黑一片。隻餘一雙眼睛,如同淬了火的幽深古井,平靜得令人心悸。那雙眼眸中,沒有憤怒,沒有仇恨,隻有一種曆經滄桑後的平靜與疲憊。他靜靜地看向父親,聲音嘶啞不堪,帶著火燎後的濁重和……一種沉到底的疲憊。
“倉……太不結實。”象突然開口,短短五個字,語氣平淡卻又透著一絲莫名的意味,字字砸在灰燼裡,沒有質問,沒有憤怒,隻有陳述。說完,他便一瘸一拐,沉默地走向那片還冒著縷縷餘煙的焦黑殘骸堆中。那是昨夜一場莫名大火後的痕跡,倉廩在大火中化為了灰燼。象伸出帶著擦傷淤痕的手,默默翻找著什麼。遠處傳來隱約的呼喊,是聚落裡終於發現起火趕來的人群腳步聲、驚叫聲正由遠及近。
象的腿開始控製不住地打顫,眼神慌亂地在廢墟、舜的身影以及父親那張鐵鑄般凝固陰晦的臉上來回遊移。他心中有些害怕,這場火雖然是他暗中所為,可火勢蔓延得比他想象中要大,他沒想到事情會發展成這樣。
當村民趕到眼前,舜已從灰燼堆裡扒出了那把幾乎被燒斷一根弦的琴。琴身焦黑了一大塊,他抱著它,用手臂上肮臟的衣袖一點點擦拭著那焦黑的痕跡,仿佛那是某種無比重要的東西。他的腰側衣衫撕開了一道大口子,露出皮膚上一塊拳頭大的烏紫淤青,那是在倉廩起火,他從高處墜落時被斷裂的竹製鬥笠骨架狠狠撞出來的。
無人敢上前詢問一句。所有人隻看到灰頭土臉的舜,呆若木雞的象,以及死死“盯”著廢墟方向、整個人如同被黑石封住的瞽叟。這片焦土之上的死寂,比任何火焰的溫度更令人窒息。
夜晚,靜謐的月光灑在大地上,卻照不亮舜心中的陰霾。他蜷縮在逼仄黑暗的地脈深處,指尖觸到的皆是冰冷濕滑、滲著水珠的堅硬井壁。深井像一個巨大冰冷的陶甕,將他囚禁其中。
頂上稀薄的光線透過層層疊疊堆堵的土塊縫隙艱難滲入,形成幾縷遊移不定的慘淡光帶,勉強勾勒出洞壁上他親手掘出的、這個僅容一人蜷身藏匿的側凹小穴輪廓。
空氣稀薄汙濁,吸進肺裡全是冰冷的土腥味和死亡般濃重的窒悶。舜覺得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在吞入一把把細小的沙塵,乾澀且刺痛。井口之上,象沙啞得意的叫喊透過厚厚的填土層悶悶傳來:“成了!成了!這下插翅也難飛!”那聲音仿佛一條吐著信子的毒蛇,在舜的耳邊嘶嘶作響,滿是惡毒與暢快。接著是父親瞽叟粗重而含混的一句:“……填實……莫留氣口。”那聲音隔了土層,冰冷生硬如同石滾碾過泥地,毫無一絲溫情與憐憫,隻有決絕的殺意。
土石傾瀉而下的摩擦聲轟隆作響,整個井筒劇烈震顫。無數泥塊夾雜著砂石砸落在井底,濺起冰冷的泥水。巨大的震動貼著脊背傳來,仿佛大地深處沉悶的嗚咽。舜死死咬著下唇,血腥味彌漫在齒間。他怎麼也沒想到,自己最親近的父親和弟弟,竟會對他下此毒手。一直以來,他儘力孝順父親,關愛弟弟,即便他們屢屢刁難,他也從未有過怨言。可如今,他們卻要將他活埋在這暗無天日的井底。
舜側著身子將自己更深地嵌入那僅存的側凹小穴,肩膀、後背、膝蓋緊緊抵著粗糙濕冷的泥壁,用身體每一寸去感受上方每一次震動傳遞的信息,以判斷填土的進程與方位。他的心跳在胸腔中瘋狂跳動,仿佛要衝破胸膛。但他告訴自己,不能慌亂,一定要活下去。
一粒碎石子滾落下來,砸中他的額角,鈍痛尖銳。溫熱的鮮血順著臉頰滑落,他一聲未吭,甚至沒有去擦額角迅速湧出的溫熱血痕,隻是把頭埋得更低,聽著外麵那幾乎要將大地撕裂的土石傾瀉聲。他想起了小時候,母親還在的時候,一家人雖然窮苦,但也充滿溫暖。母親總是溫柔地撫摸著他的頭,教他做人的道理。可母親走後,一切都變了。父親被後母迷惑,弟弟象也在他們的教唆下,對他充滿了嫉妒與怨恨。
舜在黑暗中回憶著過往的點點滴滴,那些美好的瞬間如同星星般在他腦海中閃爍。他想起自己在田間勞作時,總是儘心儘力,從不偷懶;他想起自己幫助鄰裡解決困難時,大家臉上洋溢的感激笑容。他不明白,為什麼自己一心為善,卻要遭受這樣的厄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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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著土石不斷落下,井口的光線越來越微弱。舜知道,時間緊迫,他必須想辦法自救。他在狹小的空間裡,小心翼翼地摸索著,希望能找到一些可以利用的東西。突然,他摸到了一塊尖銳的石頭,心中燃起了一絲希望。他緊緊握住石頭,開始在洞壁上用力挖掘,希望能擴大這個小穴,為自己爭取更多的生存空間。
每挖一下,都伴隨著劇烈的震動和土石的掉落。有好幾次,差點被掉落的石塊砸中。但舜沒有放棄,他咬著牙,一下又一下地挖掘著。汗水濕透了他的衣衫,與額角的鮮血混在一起,順著脖子流淌下來。
填土的動靜漸漸小了,那有節奏的“砰砰”聲,好似逐漸遠去的命運喪鐘。最後隻剩下零星石塊滾落的聲音,在寂靜的井底回蕩,每一聲都敲在人心上,讓人的神經忍不住跟著顫抖。
伴隨著石塊滾落聲的,是象難聽嘶啞的咒罵:“娘的,累死了!哥……哦不!死了的哥呀,你再會種地陶罐,也得讓弟弟我替你享這現成的福了……”象的聲音裡滿是貪婪與得意,仿佛他已經牢牢抓住了那些夢寐以求的財富和地位。接著是幾下沉悶的重物砸落聲,象似乎用腳狠狠踹了兩下井口堆積如山的土層頂部,發泄著長久以來對舜的嫉妒與怨恨。那幾聲悶響,如同在舜的心上狠狠踩了幾腳。
隨後,他的腳步聲沉重地遠去,每一步都踏得地麵微微震動,似乎還摻雜著哼唱不成調小曲的聲音。那小曲不成曲調,卻透著一股小人得誌的張狂。隨著腳步聲的消失,井底徹底陷入死寂。光帶早已消失,絕對的黑暗與冰涼徹底攫住了這片空間,仿佛整個世界都拋棄了這裡,隻剩下無儘的絕望和寒冷。
舜依舊保持著那僵硬的側蜷姿勢,一動不動。他的身體已經麻木,不知道是被寒冷凍僵,還是被這突如其來的背叛傷得無法動彈。他的腦海中不斷浮現出象平日裡虛偽的笑臉,還有一家人曾經的種種過往。那些看似溫馨的畫麵,此刻卻如同一把把利刃,割得他的心鮮血淋漓。
直到很久、很久以後,一絲微弱的風才極其緩慢地、仿佛試探般拂過他額角的傷口。那傷口還在隱隱作痛,被風一吹,更是刺痛難忍。但這風也帶來一股渾濁但尚可呼吸的氣息。這證明,填土的人並未刻意徹底堵塞井底的透氣處,或許也是象迫不及待草草了事的疏漏。
舜緩緩轉動幾乎凍僵的頸骨,發出“哢哢”的聲響,仿佛生鏽的齒輪艱難轉動。他開始活動麻木的四肢,每動一下,都伴隨著鑽心的疼痛。肩背摩擦著陰濕冰冷的泥壁,發出令人牙酸的沙沙聲,在這寂靜的井底格外清晰。
在無邊黑暗中,他開始沿著預先秘密挖好的那條側向地道摸索著往前爬行。那是數不清的夜晚,借著挖掘井壁支撐木料的時機,一指甲一指甲摳出來的生路。地道狹窄,隻能容他慢慢蠕動前進。指尖所觸之處全是粗糙冰冷、濕滑粘膩的泥土,泥土的腥味充斥著他的鼻腔。黑暗如同凝固,每一次呼吸都帶著濃厚的黴腐土腥氣,讓人幾乎作嘔。
不知爬了多久,手腳都幾乎沒了知覺。每挪動一寸,都像是耗儘了全身的力氣,麻木感從指尖和腳掌蔓延開來,仿佛身體已經不再屬於自己。肺部像是被一隻無形的大手緊緊攥住,窒息感如潮水般一波波湧來,不斷逼近極限。舜感覺自己仿佛置身於一個黑暗的深淵,四周是無儘的壓迫,而唯一的希望,就是那未知的上方。
就在肺部的窒息感即將將他徹底吞噬的瞬間,指尖猛地刺破了一層極其稀薄的鬆軟土皮!一股裹挾著草木碎屑、冰冷夜氣的清新寒流猝不及防地灌了進來!那股寒流像是一把銳利的劍,瞬間劃破了黑暗與沉悶,給舜帶來了生的希望。舜貪婪地張大嘴,如同溺斃者在最後一刻終於探出水麵,不顧一切地想要將這新鮮的空氣納入肺腑。
新鮮的空氣如同冰冽的清泉湧入肺腑,刺激得他劇烈咳嗽起來。那咳嗽聲在寂靜的夜晚顯得格外突兀,仿佛是對黑暗與困境的一種宣泄。他的身體隨著咳嗽劇烈顫抖著,但他顧不上這些,隻是拚儘全力想要更多地呼吸這來之不易的新鮮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