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玄鐵寒簪_華夏英雄譜_线上阅读小说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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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玄鐵寒簪(1 / 2)

鹽,不是雪。它粗糙,尖銳,像摻了砂礫的刀子,深深紮進少康裂開的、滲著血的指尖。每一次用力挖開灘塗邊粘稠沉重的黑泥,那鹽粒便向骨髓深處鑽去,灼痛如同地獄業火燎烤。他的肘部肌腱在每一次發力後,都發出無聲的呻吟,仿佛下一秒就要徹底撕裂。

視線所及,是望不到頭的死寂鹽田,在灰蒙蒙的天幕下泛著病態的白光,空氣裡彌漫著濃得化不開的腐爛腥氣和鹹澀。這裡是寒浞為王座之下構築的煉獄,而他,姒少康,大夏最後的王族血脈,隻是這煉獄中最卑微、最不值一提的一塊殘骸。

鹽田邊緣的臨時營地,篝火半死不活,奄奄一息,吝嗇地吞吐著微弱的光和熱。幾個同樣被命運榨乾了血肉的少年奴隸,圍蹲在火堆旁。他們枯瘦如柴,肋骨根根分明地凸起在薄如紙的皮膚下,眼窩深陷,瞳仁裡隻剩下麻木與死寂。枯草般的手指死死攥著撿拾來的、早已朽爛不堪的青銅殘片,邊緣扭曲,布滿令人作嘔的鏽綠。他們正用儘最後一絲力氣,在粗糙堅硬的磨石上反複刮擦,試圖磨出一點點能割開腐肉、撬開貝類的刃口。“噌…噌…”刺耳的摩擦聲像生鏽的鋸子在刮擦人的神經,在這片絕望之地回響,磨礪的不止是廢銅,還有他們僅存的、微末的希望。

“呸!這他娘的廢鐵片!給墳裡野狗啃都不夠硬!”一個臉頰削瘦得如同刀劈斧削、眼窩幾乎塌陷成黑洞的少年猛地將手裡剛剛磨了幾下就再次崩口的青銅片砸在汙濁的泥地上。沉悶的聲響濺起幾星帶著鹽花的泥點。他叫黑石,人如其名——冰冷、堅硬,內心卻包裹著無法熄滅的怨毒之火。初到鹽田那年,為爭搶半塊臭得發綠的爛魚肚,他就能用石頭生生砸爛一個老奴隸的天靈蓋。“少主子,”黑石抬起頭,毫不掩飾語氣中那股濃得化不開的嘲諷和戾氣,目光像淬毒的鉤子,狠狠釘在渾身泥濘、脊背因長年勞役而弓成一道猙獰傷痕般弧線的少康身上,“您這屎裡淘沙,攢了仨月的破爛玩意兒,真能換回咱們這群死鬼的賤命?還是您自個兒鑽在鹽殼裡做那白日大夢呢?”他啐了一口,唾沫混著血絲落在泥裡。

營地裡其他幾個少年手中摩擦的動作,隨著黑石刻毒的話瞬間遲滯下來。火光在他們臉上跳躍,忽明忽暗,映照出眼底那片麻木絕望底色上閃爍的東西——像是毒蛇在黑暗中吐出的信子,那一閃而過的,是被黑石撩撥起的一絲難以名狀的、帶著惡意的懷疑和早已被碾碎的期盼。空氣仿佛凝固了,隻有風掠過枯葦的嗚咽和磨石的噪音在對抗。

少康停下了挖掘。鹹腥的黑泥水順著他的臂彎、肘尖,滴滴答答地砸回泥坑裡。他沒有立刻回頭。隔著那件幾乎爛成布條、黏在身上的灰褐色粗麻衣,肩胛骨上那道深褐色的、宛如巨大蜈蚣的疤痕清晰可辨地蠕動了一下。那是從冰原上逃出時,被一支寒澆射出的、帶著倒刺的冰棱箭簇撕裂皮肉留下的永恒印記,每一次動作都像在喚醒沉睡的痛。篝火將他沉默的身影拉得扭曲龐大,如同一個蟄伏的鬼魅,投射在身後冰冷濕滑的泥岸上。

“換不回你的命。”

聲音終於響起,低沉、嘶啞,沒有一絲溫度,像萬丈凍土在極寒下猝然裂開時發出的呻吟。

少康緩緩轉過身。那張臉,早已被無情的鹽漬、風霜蝕刻得溝壑縱橫,如同古廟中被遺忘的破損石刻神像,粗糙而滄桑。然而,在跳躍的、昏黃的火光映照下,唯有一雙眼睛——眼白布滿血絲,瞳仁深處卻燃燒著兩點沉鬱而又極其專注的火焰——如同透過地獄裂隙所見的、永恒燃燒的幽藍鬼燈,永不熄滅。那目光平靜地掃過黑石那張因挑釁而扭曲的臉,掠過篝火旁每一個瑟縮的靈魂,像冰冷的刀鋒刮過他們的意識,最後,落在了黑石剛剛丟在泥地裡、被他鄙棄如敝履的那塊歪扭青銅碎片上。

少康抬起手,手掌上縱橫交錯的裂口裡塞滿了黑泥和粗鹽粒,如同龜裂的旱地。他揚起下巴,指向了營地更外圍、那片被更深沉黑暗吞噬的方向——那裡矗立著幾口巨大的石灶,終日濃煙滾滾,火光隱現,空氣中傳來皮鞭撕裂空氣的脆響和壓抑到極致的、如同從喉管深處擠出的瀕死哀嚎。那是熬煮粗鹽的刑台。

“但能換他的。”少康的聲音穿透風聲,冷得如同淬冰的匕首,每一個字都像鐵釘,狠狠楔入聽者的耳朵裡。

黑石臉上僵硬的怨毒瞬間凝固,像冰雕般定在那一刻。篝火旁所有少年磨石的動作徹底停滯,目光如同被無形的寒冰凍住,從少康那張燃燒著鬼火的雙眸移向他話語指向的、漆黑如墨的方向。鹽田的腐臭、泥水的腥氣、鹽堿的嗆人苦澀,在少康這句話之後,似乎被某種更龐大的、更恐怖的寂靜瞬間抽離。取而代之的,是一種令人窒息、冰冷刺骨的絕望,以及在這絕望底下,一絲微弱得如同風中殘燭、卻又極其頑固的仇恨。這微弱的恨意並非指向眼前的少康,而是穿透了他那身傷痕累累的皮囊,如同弓弩發射的淬毒鐵矢,筆直、精準、帶著同歸於儘的決絕,射向那片黑暗源頭——那個掌握著他們所有人“賤命”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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磨石的聲音徹底消失在風聲嗚咽裡。

少康彎下腰。粗糙開裂的手指不帶一絲猶豫地拂開汙濁冰冷的泥水,小心翼翼地從泥漿中拾起另一塊邊緣稍微平整些的青銅碎片。冰寒刺骨的泥水瞬間侵入掌心最深的那道裂口,帶來一陣鑽入骨髓的劇痛。他臉上的肌肉甚至沒有一絲抽搐,不發一聲,拖著沉重的步伐,沉默地走回他那塊冰冷的磨石旁,坐下。篝火跳躍著,將他那專注研磨的側臉輪廓投射在泥地上,也將青銅碎片邊緣那艱難掙紮、一點點被磨出的、細若遊絲般微弱卻異常鋒銳的寒光,映照出來。他肩胛骨上那條巨大的舊傷疤,隨著研磨手臂的每一次推拉而微微牽動、扭曲、凸起,宛如一條藏匿在腐爛皮肉下的活物毒蛇在無聲地蠕行。

遠處,黑暗的最深處,又一聲鞭響淩厲炸開,緊接著一聲蒼老到沙啞的、仿佛被榨乾了所有生命汁液的慘嚎,淒厲地劃破了死寂,久久回蕩,如同厲鬼在地獄邊緣的哭訴,又被風撕扯得斷斷續續。那聲音仿佛淬過鹽的鞭子,抽打在每個人的心上。

一盞造型粗陋、遍布鏽綠銅鏽的青銅酒盞,靜靜地擺在用泥坯糊成的矮桌上。盞中,是渾濁得如同泥水的粟米薄酒,油燈微弱的光映照其上,隻映出燈柱扭曲的幽暗反光,幾乎看不到任何液體本該有的澄澈光澤。

少康的手指,骨節粗大,布滿厚繭和愈合後依然猙獰的舊疤,無意識地在冰冷的青銅盞壁上輕輕敲擊。“嗒…嗒…嗒…”每一次指尖與金屬的輕微碰撞,都發出幾乎微不可聞、卻又沉悶得如同心跳的短促聲響。這節奏規律、刻板,像墓穴中的滴水計時,又像某種通向毀滅的倒計時鐘擺在永不止息地擺動。燭淚堆積在燈盤邊緣,如同凝固的血痂。

他抬起眼。隔著跳躍不安、光線昏黃的油燈火苗,目光穿透微醺的光暈,落在對麵坐著的人身上——女艾。

油燈的火光在女艾的臉龐上跳躍、切割,明暗交替,勾勒出極其銳利的輪廓線,陰影落在鼻翼、下頜,仿佛將她本應年輕的臉殘忍地剖成了明與暗的兩半。她不再是鹽田那個蓬頭垢麵、僅用一根乾草繩束住亂發的卑賤灶下女奴。身上那件粗麻裙散發著一種陌生的、帶著冰冷感的植物根莖焚燒後的熏草氣息,極其細微卻無比頑固地逸散在狹小窒息的土屋內,像一種不祥的、被打上的烙印,提醒著她的去向。她的發髻也變了模樣,用了半新不舊的靛藍色粗布條仔細地、一絲不苟地纏繞盤起,一根打磨得分外粗糙、毫無紋理修飾的木簪,像一截沉默的楔子,又像淬毒的長針,牢牢地固定其中,頂端帶著不易察覺的銳角。

風從窗欞的破洞鑽進,油燈的火苗劇烈地搖曳了一下,拉扯著兩人的影子在斑駁土牆上瘋狂跳動。

“灶下那個聾啞的灰婆子,”女艾開口了。聲音平穩得沒有一絲波瀾,如同寒冬凍結至深的河麵,聽不出任何情緒起伏。沒有任何寒暄,沒有任何過渡,隻有赤裸裸的、裹挾著濃烈血腥氣的冰冷情報。“熬不住‘鐵梳’了。”

“鐵梳”,兩個字,輕描淡寫,卻足以讓這冰冷的小屋再降幾度寒氣。那是寒澆手下鷹侯衛常用的一種刑具,用數根削尖的鐵條束緊,反反複複在受刑者的皮肉筋骨上梳刮,一寸寸地剝皮剔肉……

“死前供了。”女艾的語速毫無變化,黑沉如古井的眼眸直視著油燈裡那點跳動掙紮著的橘黃色火焰核心,仿佛那燃燒的不是燈芯,而是灰婆子在酷刑烈焰中扭曲哀嚎的魂魄。“指了老葛婆,說她前年冬日裡,偷偷給你縫過一件塞了乾荻花的皮襖子內襯。”她甚至不用描述襖子的樣子,那荻花,是鹽田少有的帶著生命暖意的東西。

話音停頓。空氣凝滯得如同鉛塊,沉重地壓在人的胸口,連油燈劈啪聲也仿佛停頓了一瞬。那微弱的陌生熏草氣似乎也凝固了。女艾的目光沒有移動分毫,依舊釘在那點火焰上,仿佛要從火焰的跳動裡讀出老葛婆最後的模樣。

“老葛婆……嘴很硬。”她的聲音幾乎沒有起伏,隻是陳述一個冰冷的事實,字字染血,“熬了鐵梳、烙針、火圈、竹釘、碎指樁……整整六種刑具,指甲被一根根敲入竹簽,腳趾縫裡澆了滾油……”每一個詞都是地獄的繪卷,“最後脊梁骨被釘在鐵樁上,屠兀親自動手,用烙紅的鐵釺子燙穿了她的喉嚨……”女艾的唇線微微繃緊了一下,極其細微,如同弓弦拉到極致時的震動,“嗬嗬的聲響…吐不出半個有用的字。寒澆身邊的刑衛頭目,屠兀,拿著那件破襖撕下的、沾血的布片,正挨個查問五百奴娃……下一個輪到誰……”她的聲音輕得像歎息,“看運氣。”

“嗒”的一聲。

少康指節敲擊青銅盞的動作戛然而止。刹那間,死寂如同一隻冰冷滑膩的手,死死扼住了兩人的咽喉。空氣黏稠得化不開,唯有油燈的火芯在寂靜中燒灼著空氣,發出細微的、如同垂死者喉頭掙紮的“劈啪”聲,更像是少康胸腔裡那顆被無聲巨錘砸中、壓抑著焚天怒火而劇烈鼓噪的心跳。老葛婆蒼老褶皺的臉,那雙曾帶著憐憫遞給他塞滿荻花襖子的手,灰婆子佝僂無聲的身影,瞬間在腦海裡閃過,又被血色淹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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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緩慢地伸出手,端起那盞冰冷渾濁的薄酒。盞壁的寒意刺痛了指尖的傷口。他抬起脖子,將盞中冰冷的液體一飲而儘。咽喉裡沒有任何濕潤流淌的感覺,隻有一股滾燙的、混合著粗糙粟米顆粒的、更摻雜著幻境中老葛婆喉嚨被燙穿時發出那非人嘶吼的灼熱沙礫感,狠狠刮擦過喉管,直衝肺腑。那不是酒,是熔化的刑具與凝固的血。

“當啷。”

青銅盞被他重重放在粗糙的泥陶地麵上,發出一聲與死寂格格不入的突兀磕碰,隨即又被更深的寂靜吞沒。盞底殘餘的那點渾濁液體,如同絕望的淚痕。

“知道了。”他隻說了三個字。喉結艱難地滾動了一下,像在吞咽一枚燒紅的鐵塊。昏黃的燈光流淌過他棱角分明的下頜線、凹陷的眼窩和緊抿成一道冰冷無情直線的薄唇,投射出的陰影濃重如墨,仿佛要將他半張臉吞噬進無儘的黑暗裡。肩胛那道疤痕在衣衫下劇烈地扭動了一下,仿佛感應到主人的怒火與痛楚。

女艾的目光這時才微微抬起,終於從那點跳躍的火焰移向少康的臉龐。她的目光很沉,很穩,但在那映照著燈火的眼眸最深處,並非如她語調那般平靜無波。那裡有極其細微的漣漪在湧動,如同極薄冰層下洶湧湍急的暗流,是刻骨的仇恨,是壓抑的恐懼,是孤注一擲的決絕在無聲地沸騰、碰撞。那是對寒澆一夥的恨,或許也有對這無情命運的不甘。

她不再言語。

無聲地,她伸出右手。那是一雙骨節分明、瘦長卻異常有力的手,曾在灶火與冰冷鹽田中勞作,此刻手背上沾著幾點難以察覺、色澤已變得乾涸深褐的細小濺點汙漬,如同某種野果腐敗後滲出的汁液,隻是散發的氣味更加複雜——那是地牢深處審訊室的塵屑與血腥混合的味道。那隻手懸停在少康麵前肮臟的桌案上方,在昏暗搖曳的燈影下,極其緩慢地翻轉過來。

指甲縫。右手食指的指甲縫裡。一點極其微弱的、在昏暗光線下幾乎肉眼難辨的暗褐色粉末,悄然附著。若不湊近細看,隻會以為是常年操勞嵌入的一點泥垢汙漬。但那形狀,那位置,那若有若無的氣息……少康瞬間了然。

少康的瞳孔驟然收縮!所有的疲憊、傷痛、怒火仿佛瞬間被某種無形的力量抽離,轉化為極致的冷靜。他身體極其緩慢地前傾,如同即將撲擊的獵豹,帶動肩胛骨上那道巨大的疤痕在單薄衣物下微微扭動,牽動了深處的舊痛,但那痛感已無關緊要。他伸出自己的右手食指——同樣布滿裂口、結著血痂、沾著無法洗淨的黑色汙垢——極其精準、緩慢地湊近女艾懸停的手指。

兩根同樣被苦難刻滿印記的手指,在昏黃搖曳的燈影下,指尖極其短暫地、幾乎無痕地觸碰了一下那粘附粉末的指甲邊緣。粉末悄無聲息地轉移到了少康粗糙的指尖,完成了一個沒有言語、無需眼神的交接。

女艾立刻收回了手,五指緊緊蜷起,仿佛從未伸出過。她的聲音依舊低沉平穩,如同在念誦一篇古經:“城西,鬼柳林最深處。”視線不再看少康,而是穿透那盞兀自跳動、掙紮燃燒的孤燈,投向窗外濃稠得如同凝固墨汁的無邊黑暗。她的目光仿佛已被那夜色徹底浸染,變得同樣幽暗、冰冷、深不見底。“三日後,月到中天。”

說完,她倏然起身。沒有道彆,沒有再看少康一眼,裹緊了身上那件散發著陌生氣息、如同囚衣的粗麻衣,瘦削的身影如同一滴墨汁滑入更深沉的陰影,腳步無聲地踏過泥地,悄然退入土屋角落裡那片更濃鬱的、仿佛能吞噬光線的黑暗之中,徹底消失不見。

矮桌上,隻留下那盞孤零零的油燈。火焰在燈油將儘的黑暗中劇烈跳動、掙紮,映著青銅盞底殘存的那點渾濁水痕,以及桌麵上,方才兩根手指若有若無、一觸即分的短暫接觸後,留下的那一絲足以凍結骨髓、令人窒息的、死寂的寒意。陌生的熏草氣息與血腥的信息纏繞不散,如同亡魂在低語,預告著即將到來的殺戮之夜。

寒澆的王宮,空曠得足以容納最細微的回響,又在無數猙獰凸出的金鐵器物、沉重的獸麵雕飾和冰冷石磚的堆砌下,散發著令人窒息的壓抑感。空氣仿佛凝固了,彌漫著一種鐵器長久未用的鏽味、新雪初融的冰渣氣息和…一絲若有若無、卻揮之不去的、如同屠宰場角落滲出的、濃稠乾涸後的血腥氣,經年累月,已滲透進每一塊石頭的肌理。高窗外吝嗇地漏進幾縷天光,慘白無力,瞬間便被地麵上巨大、冰冷、打磨得光滑如鏡的黑色石磚貪婪地吸噬殆儘,不留半點溫度。

女艾低著頭,深深的,頸骨僵硬酸痛,仿佛要將整個頭顱塞進胸膛裡。懷中沉重無比、邊角磨損得如同被啃噬過的粗糙陶製食盒,冰冷地緊貼著她單薄的胸口,如同一塊沉重的墓碑。她躬著腰背,脊骨幾乎要折斷在沉重的卑微裡,極力將自己縮小、再縮小,縮成一團卑微、無害、隨時可以被抹去的塵埃陰影,貼著巨大宮殿牆壁最潮濕陰冷的角落,緩慢前行。腳下的青石地麵,冰冷得如同萬丈冰河河床的寒冰,徹骨的寒意順著磨透底的枯黃草鞋絲絲縷縷地滲入腳心,蔓延至全身每一根凍僵的神經。每一步,都輕得像一片羽毛飄落在死寂的深潭水麵,激不起半點漣漪,不能留下任何痕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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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氣中死寂得隻能聽到自己喉嚨裡被強行壓抑的微弱喘息,和心臟在瘦弱胸腔裡沉悶的撞擊。巨大的梁柱如同巨獸的森白肋骨,撐起深不見頂的黑暗穹頂。牆麵上用彩色礦石和金箔鑲嵌的饕餮紋路,在幽暗中閃爍著獰惡的光芒,無數獸瞳仿佛活了過來,冰冷地注視著腳下螻蟻般的女奴,嘲笑著她的徒勞。每一次經過那些獸瞳,皮膚上都像爬過一層冰冷的蟲子。

“哐啷——!!!”

巨響如同天際炸裂的狂雷,毫無征兆地在宮殿最幽深、最不可測的黑暗核心轟然炸開!聲音帶著萬鈞之力,狠狠劈碎了凝固的空氣!像是整個宮殿的心臟被砸碎。緊接著,一聲非人的、撕裂耳膜的尖銳嘶吼如同受傷野獸爆發出的癲狂咆哮,裹挾著能將人靈魂凍結的冰渣,穿透層層空間直刺而來!那聲音裡充滿了暴戾與瘋狂。

“廢物!廢物!統統都是該扔去喂獒犬的腐肉廢物!”寒澆暴怒的咆哮聲如同炸雷在巨大空曠的殿宇間橫衝直撞、反複回響,每一次撞擊都震得人心膽俱裂、腳下的石板都在嗡鳴!“孤找了十年!十年!挖地三尺!就是把整個有虞部翻過來,把那些賤奴的骨頭碾成灰!也要找到那個藏在老鼠洞裡的、身上流著死鬼姒相臭血的小畜生!姒少康!”名字如同淬毒的詛咒般被嘶吼出來,帶著深入骨髓的恨意,“找不到他,就挖掉所有夏人奴隸的眼睛!拔光他們的舌頭!用你們的爛肉堵上孤王心裡的窟窿!”那聲音裡裹挾著絕對的殘虐快意,帶著一種毀滅一切的冰冷瘋狂,“還有有虞氏!姚公那個油鍋裡打滾的老狐狸!敢用他那張蛻了幾層的臭皮給孤王耍心眼!孤定要把他一身老皮活扒下來,做成墊腳石日日踐踏!把他部落男女老少的頭骨做成溺器!讓他知道戲弄寒浞之子、西陵鐵血之子的下場!!”

每一個字都帶著冰渣和血腥,如同重錘,劈頭蓋臉砸向貼著牆壁行走的女艾!那被詛咒的名字“姒少康”,如同燒紅的鐵簽刺入她的耳膜!

女艾捧著食盒的雙手猛地一緊!巨大的衝擊力讓她瞬間窒息,眼前發黑!粗糙冰冷的陶盒邊緣仿佛瞬間變成了燒紅的烙鐵,狠狠烙進她的掌心!她全身的血液在瞬間凍結,又在下一秒如同熔岩般幾乎要衝破血管!身體如同被無形的鋼釘死死釘在了原地,隻有被無數亡魂注視著的驚恐在骨縫裡尖叫!她強迫自己移動,用儘最後一點氣力驅動凍僵的雙腿!頭顱埋得更深,幾乎要嵌進胸口!她能清晰地感覺到那顆心臟在單薄的胸腔裡瘋狂擂鼓,像要掙脫束縛的野獸,每一次震動都帶著撕裂般的劇痛,又如同重錘瘋狂敲打著她的喉管!一股灼熱的、帶著鐵鏽味的腥氣猛地湧上喉嚨,又被她用儘最後一絲意誌死死壓住、無聲地吞咽下去!牙齒深深咬進了嘴唇內側的軟肉。冷汗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間浸透單薄破舊的裡衣,緊貼在如同浸在冰水裡的後背上。指甲深深掐進食盒底沿粗糙濕冷的陶土裡,冰涼的觸感是她此刻唯一能抓住的依靠,支撐著她不在這驚天的殺意風暴中被碾成齏粉。

轟!!!

巨大沉重的黑漆鑲金殿門被狂暴地撞開!一股裹挾著濃得令人作嘔、仿佛剛從新鮮屍體上流淌出來的濃烈血腥氣和冰原寒風的腥風,如同巨獸的喘息,凶猛地灌入殿內!那氣味嗆得人幾乎嘔吐。

兩個身穿玄色甲胄、甲葉上沾染著大片大片粘稠未乾、深褐色血漿的寒澆貼身鐵衛,如同兩具剛從地獄熔爐中拖出的殺戮機器,麵無表情、毫無聲息地拖拽著一個…物體,走了進來。那物體在光滑的地麵上發出粘膩的摩擦聲。

那絕不能被稱之為人。

是一團還在緩慢蠕動、滴淌著溫熱液體的肉塊!近乎赤裸的上身早已被縱橫交錯的刑具徹底撕裂!皮肉翻卷得如同破敗的抹布,許多地方的傷痕深可見骨,森白的肋骨如同斷裂的白色柵欄,刺穿皮肉暴露出來!暗紅粘稠的血液,如同無數道猩紅的小溪,順著他破裂的、已看不出形狀的皮肉組織不斷湧出、流淌,在冰冷光滑、能映出模糊倒影的青黑色地磚上,拖出兩道長長的、散發著濃鬱腥甜鐵鏽味的暗紅黏膩痕跡。那拖曳的軌跡,如同通向死亡的蛇道。

那肉塊的頭顱無力地低垂著,沾滿汙血和泥土的頭發粘在地磚上。一顆眼珠子不知所蹤,隻剩下血糊糊、暗紅的窟窿。另一隻眼睛如果還能稱之為眼睛)無力地半睜著,布滿猩紅的血絲,眼球茫然地、絕望地向上翻起,渾濁得如同蒙塵的死魚目,毫無焦點,卻偏偏隨著拖曳的角度和慣性——那翻起的眼珠緩緩轉動,正正對上貼著冰冷牆壁、企圖在陰影中悄然走過的女艾!

那雙渾濁、隻剩下無邊苦痛和凝固死寂的獨眼瞳孔,隔著重重的血腥氣息和幾步遠的冰冷空氣,死死地、空洞地“望”了過來!視線交彙!

“嗡——!”

一股比剛才聽到寒澆咆哮時更冰冷、更尖銳的寒意,如同淬毒的鋼針,猝然紮穿了女艾的整個脊柱!瞬間擴散至四肢百骸!她的身體在那一刹那徹底僵硬!血液停止流動!全身的肌肉和骨骼像是被萬載寒冰瞬間封印,化作一尊動彈不得的冰雕!懷抱著食盒的雙臂幾乎完全失去知覺,沉重的陶盒無可挽回地向冰冷的地麵滑落!死亡的陰影如同實質般扼住了她的咽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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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絕不能在這裡被發現!絕不能功虧一簣!

就在食盒邊緣徹底脫離手臂束縛、即將砸向地麵的千鈞一發!女艾的靈魂深處,一股從鹽田淤泥中、從灶火灰燼裡、從無數次瀕死邊緣掙紮爬起的、頑石般的意誌猛然爆炸!她喉嚨裡發出一聲壓抑到極致、隻有自己能聽見的悶哼!如同瀕死野獸的喉音!雙臂驟然爆發出不屬於她身體的、巨大的力量,如同溺水者死死抱住唯一的浮木!用胸肋的劇痛為代價,將那沉重冰冷、如同死亡象征的食盒狠狠撞回自己懷裡,死死箍住!

咚!食盒沉重地撞擊在她的胸骨上,一陣尖銳的疼痛傳來,反而刺激得她更加清醒!

一步!再一步!

沒有停頓!沒有任何目光交彙!沒有回頭!甚至沒有放緩那一如既往、如同枯木挪移般的卑微步伐!她強迫自己忽略那空洞眼珠的凝視,忽略那濃得令人窒息的血腥,也忽略身後殿宇深處寒澆那持續不斷的、如同暴風雪的怒吼咒罵。

身後傳來沉重的、皮肉摩擦冰冷石磚的粘膩拖曳聲,還有衛兵靴底踏在血泊中發出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濕滑“啪嗒”聲,如同跗骨之蛆緊緊跟隨,伴隨而來的,是寒澆對那拖進來肉塊的咆哮:“把他吊到旗杆上!讓所有賤奴看清楚!這就是窩藏姒氏餘孽的下場!風乾他!”

沉重的殿門再次在身後轟然關閉,如同關閉了地獄之門,將刺骨的殺意與血腥暫時阻隔。

當那令人窒息、作嘔的血腥味和那拖曳的、仿佛還在耳邊回蕩的摩擦聲被徹底隔開時,女艾僵直的脊背才在一個狹窄的、布滿灰塵和蛛網的回廊轉角處,極其不易察覺地鬆弛了一瞬。她猛地停下腳步,身體如同斷線的木偶,虛軟地靠在冰冷刺骨的石柱後麵。直到這時,她才驚覺全身早已被冷汗徹底浸透,濕冷的布片緊貼著背脊,帶來更加徹骨的寒意,也讓她清晰地感受到心臟在胸腔裡像瀕死的魚一樣瘋狂跳動帶來的灼痛和令人眩暈的空虛感。背靠著石柱的堅實,才有了一絲虛假的安全。她低著頭,急促地喘息著,冰冷的空氣吸入肺腑如同吞下刀片。視線無意落在自己死死捧著食盒的手背上——因過度用力而蒼白僵硬的皮膚下青筋暴起,像地下的樹根。兩隻手中指指甲根部緊貼食盒粗糙邊緣的地方,赫然已被磨破、劃開了一道新鮮的血口子!

一點、兩點……殷紅的血珠子正無聲、緩慢地從裂口滲出、凝聚,順著她冰冷的指節和食盒邊緣滑落,滴落在陶盒邊緣那片早已乾涸成深褐色的、不知是醬汁還是血跡的汙跡旁。那新鮮的、刺目的猩紅色,在回廊幽暗光線下,如同一粒粒凝固的毒血寶石,散發出令人心驚膽戰的絕望和……刻骨的憤怒。那憤怒不僅僅是對寒澆屠兀的,更是對這不公命運、對這需要犧牲老葛婆、灰婆子無數生命才能換來片刻喘息的冰冷輪回的憤怒!

她的手指開始不受控製地痙攣,如同被無形的線牽引,因為用力過猛和恐懼的餘震。

猛地!她將食盒放在冰冷的石柱底座上,一隻手粗暴地伸進油膩冰冷的食盒底層,摸索著,用指尖摳挖起一大塊凝固如石、沾染油膩、結著渾濁白色油脂的凍熟羊油。那油膩滑手、帶著濃重膻腥氣的觸感令人作嘔。

毫無征兆地!她將那塊冰冷得像寒潭沉石、散發著死亡凍氣的羊油塊,用儘全身力氣,死死地、狠狠地按在自己中指根部那道正汩汩流血、隱隱作痛的裂口上!用力之大,仿佛要將那塊油連同手指一起按進石柱裡!

“嘶——!”

劇痛伴隨著刺骨的冰涼如同無數把燒紅的小刀猛地刺入傷口,撕裂皮肉,瞬間席卷全身神經末梢!新鮮的血液立刻從擠壓處噴射出來,瞬間將那肮臟凝固的油脂染成了觸目驚心的猩紅!冰冷的油脂裹挾著鑽心的疼痛滲入皮下的傷口,帶來一陣陣冰冷的麻痹感,暫時蓋過了那撕裂的痛。

女艾的下唇被自己一口狠狠咬住!牙齒深深陷入唇內側的軟肉,一股腥澀如同鐵鏽的味道瞬間彌漫了整個口腔!額角青筋暴跳,豆大的冷汗順著額角滾落,滴在冰冷的地上。那是一種撕心裂肺的痛,足以讓常人慘叫出聲!

但她死死咬著唇,牙縫裡沒有泄出一絲一毫的聲音,隻有劇烈的喘息從鼻腔噴出霧氣。她如同雕像般沉默忍耐著這自戕般的劇痛。唯有那雙漆黑如同寒潭的眸子,在劇痛刺激下驟然抬起,越過冰冷的石柱,穿過狹窄的石窗柵欄,死死釘向那高牆之外、被宮殿巨大陰影籠罩的一片沉凝昏暗的天空。眼中最後一點屬於“人”的溫度波動,都被這刻骨的痛楚徹底抹去、凍結。所有的恐懼、動搖、悲傷,都沉入了冰冷潭水的最深處,沉沒,消失。

燃燒起來的,隻剩下一種在無數次毀滅邊緣錘煉而成、比玄鐵更冰冷、比寒霜更殘酷、隻剩下唯一目標的決絕!

以及……在那決絕的瞳孔最深處,一絲被仇恨淬煉後、如同九幽之下萬年寒髓般,冰冷、刺骨、帶著濃烈毀滅意誌的……淬毒血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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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血光的目標,直指這座宮殿深處咆哮的靈魂。

鬼柳林深處,夜色濃稠得如同凝固的焦油,沉沉地壓在每一片枯死的枝葉上。

幾株虯枝扭曲、形態詭異的巨大古柳,如同從黃泉界伸向人間的枯骨巨爪,在死寂的黑暗中張牙舞爪,構成天然的囚籠。慘白的月光稀薄得可憐,僅能穿透層層疊疊、如同鬼爪般伸展的枯槁柳枝間的縫隙,艱難地投射在地麵。那投射下來的點點光斑如同破碎後被隨意丟棄的殘破屍布,在積滿厚厚腐敗枝葉、散發著濃烈陳腐氣息的地麵上,投下重重疊疊、不斷搖曳扭曲的詭譎暗影。空氣濕寒刺骨,混雜著枯葉腐爛和土壤深處滲出的若有若無的腥腐氣息,如同無數亡魂聚集之地的瘴氣。

風,是這片死林中唯一還“活”著的聲音製造者。它在扭曲的枝杈間穿行,忽而高亢如婦人的哭嚎,忽而低沉似瀕死的喘息,攪動著林中無形無質、卻濕寒刺骨、仿佛浸透著無數亡魂怨氣的毒瘴。這裡是連最饑餓的豺狼野兔都會繞道而行的死地,寂靜得如同連接著真正的幽冥入口。腳下厚厚的腐殖層中,每踩一步都會傳來枯枝敗葉被壓斷時發出的輕微“哢嚓”聲,聲音在死寂中被無限放大,刺耳得像人類的腿骨在黑暗中被無情折斷,每一步都踩在未知的陷阱之上。

少康緊緊貼在一棵根部盤虯交錯、覆蓋著厚厚如同苔蘚巨蟒的青苔枯柳背後。他身上裹著一件幾乎與他粗糙皮膚融為一體的灰黑色粗糙蓑衣,在深沉的陰影中如同樹影的一部分。冰涼刺骨的夜露順著蓑衣邊緣不斷滴落,滑過他赤著的、布滿裂口的腳踝傷口,帶來針紮刀割般的細密刺痛。他保持著最完美的蟄伏姿態,身體裡每一塊肌肉都繃緊如同壓到極限的機括,冰冷的警惕如同覆蓋全身的細微冰針,遍布神經末梢,不放過周遭空氣中最微弱的波動——一片樹葉的異常飄落,一絲風聲的停頓,一縷夜行生物突然消失的氣味。幽暗的雙眸透過前方枯槁柳枝間的狹小縫隙,如同最精密的卡榫,一眨不眨地鎖定在約定中女艾該出現的、那片柳根盤繞形成的天然空地邊緣——如同黑暗中潛伏的蒼狼,耐心等待著獵物踏入早已被死亡凝視的陷阱。

遠處,厚厚的腐敗落葉層下傳來聲音。極輕微、極其壓抑的腳步聲。一步,兩步…帶著一種刻意放緩、極力控製呼吸卻又掩飾不住的沉重和…虛浮?像是受了傷,或是背負著千鈞重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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