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聲冷笑如同無聲的毒刺,在暗影中迅速傳遞。很快,通過隱秘的、盤根錯節如同地底暗河的貴族關係網,這一絲冷笑被放大、被累積、被淬煉,最終化作了無數支毒焰升騰、帶著致命敵意的火紅箭頭,從四麵八方悄然射向王宮深處。
幾日之後,一批特殊的木牘被小心翼翼地呈上了夏王發處理日常政務的闊大黑漆木案。這些牘片並非尋常的公文簡牘,而是用於祭祀占卜的特製卜骨。牘片邊緣呈現出一種極其刺目、極其不祥的暗紅色!如同潑濺尚未凝固的人血,又似劣質朱砂染上了黴點,顏色暗沉詭異,散發著陰森的氣息。
夏王發沉凝著麵孔,伸出一根修長而布滿握劍痕跡的手指,輕輕拂過那些冰冷的卜骨牘片表麵。那暗紅色的漆點帶著一種奇異的粘膩感,沾染在他的指尖。他不動聲色地將手指移開,目光卻如同山鷹般銳利地抬起,緩緩掃過階下肅立的臣僚麵孔。
巫祝姒雍那張瘦削如同骷髏的臉上此刻慘白得如同新糊的窗紙,薄薄一層細汗覆蓋其上。他乾癟的嘴唇緊閉,抿成了一條緊繃到毫無血色的、鋒利的直線。另外幾位參與傳遞、展示這些“血牘”的銀發蒼蒼的老世卿,此刻低垂著眼瞼,目光在厚厚的眼袋掩護下垂落,或死盯著地麵精美的夔龍雕花磚紋,或凝望著自己深衣的袍腳,沒有一個膽敢去碰觸君王那沉凝如深淵寒潭的目光。其中兩人鬢角更是滲出了細密的汗珠,在那殿宇深處煌煌燈火未能儘照的地方,閃爍著冰冷的微光。
那些凝固在卜骨邊緣的暗紅色印記,在殿內煌煌燈火照耀下,如同一隻隻怨毒的眼睛,分外刺眼,無聲地灼燒著殿內每一個神經緊繃到極致的人。
在一片壓抑得如同山傾前夜的死寂中,巫祝姒雍如同一個承受著無儘重壓的幽魂,拖著灌鉛似的雙腿,無比艱難地從殿宇深處、那最幽暗的重臣行列裡,踉踉蹌蹌地踏出一步。他枯瘦的身影在寬大的黑紅色祭師袍服下瑟瑟發抖,仿佛背負著難以承受的社稷傾覆之重。當他終於走到王座正前方,膝蓋重重撞擊在冰冷堅硬的金磚地麵上,發出令人心悸的“噗通”一聲脆響時,整個身軀都在這伏跪動作中難以遏製地劇烈戰栗著:
“王……王上!禍事了!大禍臨頭了!神隻……神隻降下雷霆之怒了!”他的聲音嘶啞破敗,帶著哭腔,如同夜梟悲鳴,“昨夜星象突生大變!熒惑守心!光芒熾烈如血……西邑……西邑本家封地之上……有……有災雲盤踞不散!黑氣彌漫百裡,直衝牛鬥啊!此等大凶之兆,亙古罕有!”他猛地抬起那張因恐懼而扭曲變形、涕淚橫流的臉,枯槁的手指顫抖著指向肅立在列班之首、一身深青布衣的關龍逄,“非天災!是人禍!皆是……皆是相國所行革新暴政!觸怒天地鬼神,驚擾祖廟列祖聖靈安寧之故!此等征兆,臣……臣魂飛魄散,肝膽俱裂!縱粉身碎骨,萬死不敢不冒死直陳!!”
說完,那顆花白頭顱猛然用力,額頭以駭人的力道重重叩擊在金磚之上,發出“咚”的一聲悶響!仿佛那不是血肉之軀,而是一塊沉重的頑石砸落。聲音在空曠的大殿內回蕩。
“嘶——”
滿朝頓時響起一片倒抽冷氣的聲響,如同風吹過枯林。空氣凝滯得如同冰凍。無數道驚懼、幸災樂禍、冷漠抑或擔憂的目光如同無形的投槍,刺向大殿前方那道穿著深青色粗麻衣袍、挺直如鬆的身影。
關龍逄沉默地佇立在原地,如同風暴中心一座亙古不變的礁石。那些混雜著世間百態的目光刺在他身上,仿佛隻是拂過的輕風。他深如古井的目光沉靜地注視著在禦座之下劇烈顫抖、狀若瘋癲的姒雍,那眼神,如同在打量一截被無數蠹蟲掏空的朽木,冷靜、淡漠,不帶半分情緒波瀾。
殿堂內落針可聞,唯餘燭火爆裂的細微劈啪和沉重的呼吸聲。夏王發緩緩開口,聲音平靜得如同凍結的冰麵,字字卻重逾萬鈞:
“齋戒三日。沐浴更衣。吉時——崇光台,祭天禳祝!以安天心!”
崇光台。
大夏王朝的命脈所係,矗立於王城最北端的製高點上。八隻需十人合抱的沉重青銅大鼎,呈三足環抱之勢,巍然矗立於高大祭台的三個方位,鼎身遍布饕餮雲雷紋路。此台,乃是開國之君大禹,於此親領天命,受九鼎之器,奠定夏朝基業的無上聖地!
此刻,這聖地卻籠罩在一片極其不祥的鉛灰之中。原本晴朗的天穹被深重如墨的濃雲嚴密覆蓋、擠壓,沉甸甸地壓在古台高聳的巨石邊緣,將天地都塗抹成一片壓抑窒息的黑灰色。邊緣翻滾的雲絮,竟泛出一種如同乾涸人血般、極度妖異刺目的暗紅光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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狂風在巨大的鼎群之間尖銳地嘶嘯、盤旋、衝撞,如同無數怨魂在怒號!巨大的銅鼎在風吼聲中發出低沉回響的嗡鳴。鼎腹中用以獻祭的油膏烈火,被呼嘯的狂風強行壓製、拉拽、扭曲、搖曳不定,舔舐著冰冷的青銅鼎腹內壁,在鼎沿巨大的陰影中,投下無數道猙獰跳躍、形如洪荒惡獸的巨大影幢!
祭壇中央高聳的祭台上,被重重彩帛裹繞的祭牛軀體尚未完全僵硬。擔任主祭的巫祝姒雍立於壇前正中。那一襲寬大無比、繡滿詭秘星宿雲紋的玄黑法袍,被烈風鼓蕩得獵獵狂舞,如同黑暗中一麵招展的死旗!他麵色凝肅得如同青銅麵具,兩隻乾枯如同鷹爪的手高舉過頂,死死握著一柄長度過尺、溫潤卻慘白如同遠古巨獸骨殖的玉柄神刀!口中念念有詞,艱難晦澀、充滿古老蠻荒氣息的咒言從他乾裂的唇齒間迸發而出,帶著一種尖銳的韻律感,卻又在狂風的無情撕扯下,時斷時續,支離破碎。
“赫赫昊天上帝!日月昭昭,明鑒下土!”姒雍的聲音陡然拔高,尖利得幾乎要刺穿所有人的耳膜,強行衝開狂風的封鎖,直貫向壓頂的濃雲深處,“人君失道,奸佞蔽日!倒懸天綱,毀棄祖製!群邪亂政,玷汙神壇!”他枯瘦的身體猛地向前弓起,腰胯幾乎要折斷!那雙枯瘦的手臂仿佛爆發出最後的力量,青筋如毒蛇般在皮膚下炸起,緊握的玉柄長刀在暗紅天光下劃出一道慘白的弧形軌跡!
“噗嗤!”
冰冷的玉刀刀刃精準無比地刺入祭牛鼓脹飽滿的胸腹!毫無阻滯地豁開一道參差不齊的巨大血口!滾燙粘稠的牛血如同決堤般噴湧而出!濃烈的血腥氣瞬間彌漫開來,又被狂風卷起、帶走!
緊接著!染血的玉刀被高高揚起!沾血的刀鋒在呼嘯的狂風中撕扯出一道令人毛骨悚然的、帶著毀滅氣息的銳響!裹挾著審判一切的凜然神威!帶著玉石俱焚的決絕!對準祭壇正中央那塊事先卜選好、象征天命意誌、潔淨光潤的純白羊肩胛骨!狠狠劈斬而下!
“喀嚓——!!!”
一聲恐怖到令人齒酸發顫、如同無數硬物同時爆裂的尖銳脆響!如同繃緊到了極限的琴弦在刹那間完全炸裂!又似天穹本身被硬生生撕開了一道可怖的口子!
整個崇光台,時間仿佛被無形巨手猛然掐斷!徹底凝固!唯有八隻青銅巨鼎在風中發出沉悶壓抑的嗚咽!鼎中原本被壓製的獻祭火焰如同回光返照般猛地向上狂亂躥升!烈焰搖曳拉長的火舌瘋狂舞動!姒雍保持著那力劈華山的姿勢,全身如同石像般僵硬凝固在祭台上!他沾滿鮮血的臉上,在這一刻爆開了一種極其怪誕的、狂喜到癲狂與恐懼到極致相互雜糅的扭曲痙攣!他那雙原本刻意半眯著的眼睛此時死死瞪圓,如同銅鈴般凸出!難以置信地、幾乎要燃燒起來般地死死盯視著祭台上那塊卜骨——
沒有出現預示吉祥的規整裂紋!在那把沾染著牛血的神聖玉刀猛烈劈下的刹那,那塊潔白光潤如同美玉的羊肩胛骨,竟如同被賦予了生命般,驟然沿著一條極其詭譎、崎嶇嶙峋、如同蜈蚣爬行般不規則的猙獰深痕!瞬間撕裂!爆碎開來!裂縫邊緣炸開的慘白碎茬和尖銳骨刺,在昏暗天光與血紅火光交織下,猙獰畢露!刺目欲盲!那痕跡醜陋扭曲到了極致,仿佛一張無聲獰笑的惡魔之口!
“嗡——”
四周徹底陷入了一片死寂!隻剩下狂風在空曠高台上絕望般淒厲盤旋撕扯發出的聲音!
“裂!天裂!天裂了啊!”姒雍如同一根被猛然彈出的皮筋,驟然挺直了佝僂的身體!因極度激動而渾身篩糠般抖動!他手中的玉刀刀尖如同毒蛇的信子,帶著惡毒的狂喜,猛地直指向祭壇下方風雨中沉默佇立的關龍逄!用儘肺腑裡最後的氣力,發出了那撕心裂肺、足以劈裂蒼穹的嘶嚎:
“災裂之兆!妖佞亂朝!天怒已現!神威現形!此等凶物,不焚!大夏社稷,必傾!必覆!!”那沙啞撕裂的吼叫,如同絕望的喪鐘,回蕩在每一個因驚駭而僵立原地的靈魂深處!
那猙獰詭異的骨裂痕跡,赤裸裸、血淋淋地橫亙於昏沉天光與血色火焰交織之下!仿佛是天地判下的最惡毒詛咒!
風——竟在姒雍喊出“必傾”二字,最後一個音節還在唇齒間嗡鳴的刹那,如同被無形的巨手扼住咽喉!陡然停頓了一瞬!
一股沉重到令人瞬間窒息的、深入骨髓的森然寒意,如同無數冰錐,毫無征兆地從天靈蓋刺入!驟然攥緊了在場每一個人的心臟!仿佛連血液都在這一刻凝結成冰!
所有的目光!所有在場世卿、重臣、王族、衛士!無論前一刻是驚駭、恐懼、幸災樂禍還是茫然無知!在這一瞬間!如同千萬把帶著仇恨與畏懼的冰冷投槍!帶著穿透血肉的力量!齊刷刷地、毫無保留地!驟然刺向祭壇下那個穿著深青粗麻布衣的、孤單而渺小的身影!
就在這千鈞一發、如同點燃了火藥桶引信的死亡臨界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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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咚!”
夏王發那隻穿著沉重青銅底緣王靴的大腳,陡然向前一步!巨大的腳音如同驚雷!狠狠撞擊在古老祭台堅固冰冷的石麵上!發出一聲沉悶又清晰的巨響!
也就在同時!
“哢啦啦——!”
厚密得如同鉛鐵幕布的烏雲深處,數道刺目欲盲、慘白到沒有任何溫度的粗長閃電如同蘇醒的洪荒巨蛇,猛然扭動著身軀竄出!毫無征兆地撕裂了整個陰沉的天幕!將蒼穹切割得支離破碎!
“轟——隆——!哢!!!”
震得大地劇烈顫抖、嗡鳴欲裂的恐怖驚雷幾乎在同一刻炸響!如同盤古開天的巨斧劈落!裹挾著冰寒刺骨的、指甲蓋大小的豆大暴雨!頃刻間如同天河傾瀉!劈頭蓋臉地砸落下來!狂風暴雨瞬間吞沒了一切!
天地陷入一片震耳欲聾的、白茫茫混沌!
那八隻巨鼎腹中原本被“凶兆”刺激下詭異升騰的“神火”,被這狂暴如注、極寒無比的雨水狠狠壓製、抽打!發出密集如同瀕死慘嚎的“嗤嗤嗤”聲響!金色的火焰頃刻暗淡、萎縮、劇烈跳動!最終徹底熄滅!隻殘留一縷縷不甘的、焦臭的濃重黑煙,在瓢潑大雨中扭曲翻滾著,被狂風席卷,迅速旋散開來,如同無數怨魂消散在天地之間!那濃煙與焦臭氣息混入雨水中,帶來一股難以言喻的死亡焦糊味!
風雨如瀑!傾盆狂瀉!天地仿佛在這傾天滅地的威能麵前瞬間重歸了未曾開辟的洪荒混沌!
夏王發魁偉的身影孤拔如同定鼎於驚濤駭浪中的永恒巨峰!冰冷沉重的雨水瘋狂衝刷著他玄色龍紋祭服!在衣料絲線間彙聚、流淌,在他腳下迅速彙成混濁奔騰的水流。他原本微眯的、如同古井般深邃的眼瞳猛地睜開!眼中爆發出刺穿一切混沌黑暗的、蘊含著遠古神性的暴戾雷霆之威!目光如兩道凝固了萬古殺意的無形閃電,狠狠劈過祭壇之後那群在驟變的風雨雷電中瑟瑟發抖、驚駭欲絕如同待宰羔羊的冠冕重臣,掃過姒雍那瞬間煞白扭曲如同鬼魅的臉,最終!那凝聚了萬鈞怒火與決絕意誌的目光,死死鎖在了主祭巫祝姒雍那張因極致驚怖和儀式失敗、法術反噬而扭曲變形、醜陋猙獰的麵孔上!
夏王的手——那隻執掌生殺予奪、曾經撕裂過無數強敵喉嚨、曾經接過禹王之鼎的大手,猛地、死死地、如同鐵鉗般握住了腰間佩劍——那把象征著無上君權、沉重青銅劍柄上鑲嵌著血紅寶玉的太康劍的、寬厚無比的包金銅柄!
寬厚、堅韌、能輕易擰斷牛頸的五指驟然收緊!在冰冷濕滑的劍柄上迸出驚人的力量!所有指節瞬間擠壓得發白!
“鏘啷——!”
伴隨著一聲裂帛般清越、足以刺穿漫天風雨的龍吟!青銅古劍應聲出鞘三寸!
鋒銳雪亮的劍鋒在昏暗天光與慘白電蛇交錯的混沌背景下,閃爍著淬火的寒芒!
“寡人之命——乃天命所歸!”
夏王發震吼如同積蓄了萬載熔岩的裂天咆哮!瞬間蓋過了蒼穹滾落的所有雷霆轟鳴!他巨大的手臂猛地、如同撕裂空間般向後揚起!然後帶著摧毀一切的意誌!閃電般揮落!
那凜冽青森、此刻已沾滿冰冷雨水的劍鋒,在蒼穹不斷爆開的閃電光芒照耀下,劃出一道精準無比、足以劈開萬古蒙昧、滌蕩寰宇的奪目寒光!
劍光的目標並非血肉!並非祭壇!更不是瑟瑟發抖的姒雍!
劍芒如流星隕墜!帶著無匹的力量,直斬向祭壇正前方!那尊象征著社稷根基、巍峨肅穆的主鼎下側——
掛著一根粗糲異常的、浸滿了泥汙與歲月、因久經風雨早已朽爛不堪的、陳舊不堪的草繩結!
那繩結粗糙無比,呈現灰暗汙濁的深褐色,不知由何種草莖絞纏而成,在沉重的青銅巨鼎下顯得極其渺小脆弱。它沉重地、長久地懸垂在象征社稷根基的青銅鼎上,此刻在狂風的吹拂下,正在無助而絕望地搖晃著!宛如一個烙印在整個王朝輝煌圖騰上的、陳舊而恥辱的印記!又似一條在王朝誕生之初便已被悄悄套牢了國家脖頸、無數人視而不見的無形繩索!
劍光精準落下!如雷霆劈向朽木!
“嗤!”
一聲輕微到幾乎被風雨雷暴徹底淹沒的、如同枯枝折斷的悶澀輕響。
那根陳舊腐朽、象征著捆綁與束縛的草繩結,在鋒利無匹的王劍刃口下,應聲而斷!
斷掉的繩頭如同被斬下的毒蛇頭顱,隻來得及無意識地扭曲了一下,瞬間便被鋪天蓋地的狂暴風雨瘋狂卷裹著、拍打著,迅速消失在祭台之下那片無邊昏黑、泥濘不堪的亂石泥淖之中!
無影無蹤!
也就在這柄蘊含了夏王全部決斷意誌的劍斬斷繩索的刹那!
“轟——隆——!!哢啦啦!!!”
一道前所未有的、巨大到令人魂飛魄散的恐怖紫色電龍!自九天之上!轟然炸裂!仿佛要將整個天穹從中徹底劈開!這道電光粗糲無比!蜿蜒如龍!熾白中透著詭異的紫意!它照亮了被暴雨衝刷的整個崇光台!也將台上的每一張麵孔都映照得慘白如同九幽陰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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炫目的光芒瞬間點亮了夏王發斬斷草繩結後,如同亙古石像般驟然凝固在祭壇邊緣的身影!更將這瞬間的畫麵深深烙印在每個人驚駭欲死的眼底!清晰地映照出他手中那柄沾染了草屑泥汙、仿佛仍在滴瀝著舊時代腐朽血跡的——斬斷了無形枷鎖的青銅王劍!
發猛地回身!如同掙脫了億萬年禁錮枷鎖的上古巨神!銳利如鷹隼、燃燒著焚儘一切的凜然目光,穿過厚重狂暴、白茫茫一片的雨幕!穿透了空間的距離!死死地、牢牢地鎖住了祭壇下方風雨中,那片被無數道目光釘在原地的深青色身影——關龍逄!
他手中的劍!那柄剛剛斬斷無形繩索、沾著草屑泥汙的青銅王劍!劍刃上的雨水正迅速流淌!劍勢猛然由斜劈之態,轉為筆直!象征著無上王權與開辟意誌的——劍尖垂直向天!傲然擎舉!
他的吼聲!裹挾著萬鈞雷霆與破開一切的決斷意誌!如同九天轟落的法旨!炸響在每一個被電光照耀得魂飛魄散、魂靈失守的耳朵深處!
“自今日始——!”
他擎天的巨臂猛地向下揮舞!如同開天辟地者將手中的巨斧劈向混沌!沾著草屑泥汙的冰冷劍鋒!帶著足以承載乾坤再造、撥動命運的沉重力量!舍棄了所有虛招!舍棄了所有試探!如雷霆!如神諭!直直地、不可動搖地!如同定鼎天下、劃分陰陽的界樁!猛然間!指向了關龍逄站立的方位!
“夏國的命脈——懸於相國一人雙足之下!!”
劍鋒所指!天地為之奪音!風雨為之傾注!那渺小的深青身影,在那一道煌煌神劍所引之下,瞬時矗立在光芒萬丈、天地重生的焦點!
暮春的陽光暖洋洋地鋪灑在已經乾涸的田埂上。崇光台上那場驚心動魄的祭天禳祝,隨著風雨的停歇,已成壓在曆史深處的舊塵。崇光台上斬斷的繩索碎片,早已被衝刷得無影無蹤。
新法如同蟄伏了整個冬季、悄然積蓄了磅礴生機的堅韌藤蔓,開始在古老帝國堅硬森嚴的壁壘上延展、攀爬。它無聲無息,卻帶著鑽木取火般的執著與耐力,在那些看似固若金湯的世卿堡壘邊緣,悄無聲息地穿鑿出越來越多細密的、柔韌的孔洞。
泥濘不堪、幾乎無法下腳的官道和鄉野小路,被按照關龍逄親手製定的圖版要求,重新規劃、打樁、夯實、拓寬。厚實的泥土混合著碎石子被填入坑窪,用巨大的木石夯具反複夯打緊實。車輪碾過時,不再深陷難行,發出了輕快許多的“嘎吱”聲。
當新任國相關龍逄再次如同慣例般踏出相府那森嚴厚重的大門時,他不再如剛入宮時那般孤單一人。身側已然多了一隊沉默如寒鐵、步伐如同丈量過大地般的玄甲披身武士。這些精銳中的精銳,正是夏王發親手從貼身禁衛“虎賁軍”中層層遴選而出,名為護衛,實則代表帝王無上權威的鐵血徽記。他們步伐沉重統一,整齊劃一的鐵靴踏在已經修整一新的青石街巷路麵上,發出低沉而富有節奏感的“嚓、嚓”聲,如同一條由寒鐵打造的烏鱗墨龍,護衛著中央那道樸實無華的青色身影沉穩前行。行人遠遠望見,便本能地垂首避讓,自動分出一條通道。複雜的目光在沉默的人群中追隨著這位傳奇的相國,再無一絲一毫當初的輕浮喧囂與交頭接耳。
田野之上,曾經被暴雨摧殘得亂七八糟的水窪與阻塞的溝渠已然消失。煥發出了前所未有的生機與秩序感。明晃晃的暖陽灑落在新修的、深挖拓寬的石木相間的溝渠與水閘之上。清澈、略帶些渾濁的活水,順從地沿著規整的泥土田埂,緩緩流淌、滋養著兩側已然出苗的翠綠田疇。
關龍逄挽起略顯寬大的淺褐色葛布袍子的下擺,腰間的草繩係帶也隨之緊繃,露出同樣紮著綁腿、沾滿新鮮泥點的麻布褲腳。他在一片剛剛新築好的水閘旁俯下身,指尖從閘旁隨意撚起一束新割不久、葉脈上還帶著晶瑩水珠的青草。草莖柔韌,青綠鮮亮的氣息在指尖縈繞。他那雙剛剛在泥水中清洗過、指甲縫裡依舊嵌著些許無法儘除的黑泥印記、帶著細密皸裂口子的手,此刻在柔軟青翠的草莖間靈巧地翻飛、搓撚。一個接一個大小不等、用途各異的繩結就在他指下迅速誕生,如同尺規精量過的標記般精確無誤,卻又蘊含著泥土的氣息。
幾名身著低級青色吏服的年輕官員屏息凝神,圍蹲在他身邊,聚精會神地注視著那雙如同老農般粗糙卻異常穩定靈巧的手指做出的每一個細微動作,大氣都不敢出。
“水深若達此線,”關龍逄指著渠壁用木炭畫出的基準線下方一根垂直係下的草繩結頂端,聲音在微風、流水與鳥雀聲中清晰傳來,沉穩如初春解凍的溪流,“繩結落於此處,浮漂自顯,”他指著那根懸垂的繩結在水中的位置,“若需閉閘阻流,水滿線時,引水口下方繩索若顯鬆動跡象——便需緊急查驗閘板下方暗槽有無積淤堆積。”他接著又指了指閘門附近一處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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